第十一节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师父还是时不时的听到小四的消息,因为总有人希望通过曾经和小四亲密无间的师父接近“陈主任”,时常有人在和师父聊天的时候把话题引向“陈主任”。但渐渐的,那些有企图的人们发现“陈主任”已经不再来找师父了。
师父知道小四住院消息的时候,距离喝酒的一晚已经又过去了六七年,师父说,那时候在很多人眼里我已经变成了“陈主任”一个被淡忘的穷朋友,已经没有人再在师父面前刻意提到“陈主任”了。
师父在一个同乡口中无意知道了小四在医院里面急救,同乡说:病情很重,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关。
那一晚,师父失眠了,脑子不断出现小四的样子,师父想起年轻时的小四乐滋滋的跑来告诉自己又找到一个干活少拿钱多的好活。师父想起自己从监狱回到家乡的那一天,小四随着梅芬和嫂子一起跑向自己的样子。师父还想起,小四在路边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第二天早晨师父对梅芬说,我们去看看小四吧。
梅芬开心的反应出乎师父的意料,师父说,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梅芬对小四的怨恨程度,远不及打开师父多年心结的喜悦。
师父和梅芬去看小四的时候,小四的病情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开始好转了。
小四看到师父的时候,激动哽咽的说不出话。
师父说,看望小四的之前,我特意向医生打听了一下小四的病情,医生说小四不是心脏方面的病,情绪小有波动关系也不是很大。
师父说,这点我还是问清楚好,要不小四激动之下出了什么事,别人说不定以为我蓄谋的报复呢。
小四释然的样子让师父羡慕的快要嫉妒了。
师父说,我曾经也像小四这样,那么的期待被人原谅,只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个下午,师父和小四说了许多话,那是很多让两人有着共同笑容的往事。只是两人都自觉的回避着有关小三的话题。
小四每一次笑的时候,师父都会禁不住想到小三,但是真的,那段记忆已经不再是刻骨铭心的痛了。
师父想,可能悲伤就像茶叶水一样,兑了许多次白开水以后,便会慢慢的不再苦涩,甚至连味道也消散了。
小四笑着笑着,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他说:三哥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偷偷的去看过他。
师父努力的希望将话题叉开,但是好像不知觉的便问了一句:小三有说过我吗?
小四望着天花板,回答了师父一句,“没有”。
师父说,其实我问小四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了,因为那一天自己已经和小三划清了界线,小三如果生师父的气,自然不会提到师父的名字,而即便小三并没有生气,一样会因为要保护师父不去提师父名字。当然师父也知道,后一种假设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设想。
小四答完师父的话后,依然望着天花板,他说,三哥应该不是自杀死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病的很厉害,已经不太能动了,不可能有力气自杀的。那些看守不愿意给三哥治疗,我想一定是那些看守不愿意承担责任,所以给三哥安了那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师父说,小四的话,像针一样刺在自己身上,那些自己曾经以为早已退去的伤痛,一瞬间便回来了。师父从来没有想到小三临走前,还受了那么多的苦。
小四说的这个晚上师父一直都记得,那一天已经很冷了,师父抱着一床棉被等在小四的家门口,希望请小四帮忙送到小三那里,师父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小四,却没有想到小四那时候就在小三身边。
小四傻傻的盯着天花板,就像那里是蕴藏着往事的记事本一样,小四说:“三哥最后一个愿望我没有帮他完成,我记得他说,请我帮他把鞋带解开,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东西在他鞋子里,让他不舒服了,不过那时候看管他的人回来了。我……”。
师父说,小四后来的话,我都没有听进去,可我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听得懂那根鞋带里暗号的人,我相信我所知道的一切并不是天意,这世间定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透过生死的距离把我们想说的话告诉我们所爱的人,小三找到了。
师父说,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了小四的病房,我记得自己的眼泪一直坚持到小四病房外面便再也止不住了。
师父说自己躲在医院围墙的角落里放声的哭泣,这是那么多年以来,师父第一次这样坦然的为小三哭泣。那一天有很多医院的工作人员在师父身边走走来来,对他们而言,师父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里是每天都有亲人离别的地方. 师父说:我也失去了我的亲人,虽然已经很久很久。
师父说,我小时候,认识的第一个字可是高难度的,那是小三名字中间的那个“亦”。
在半个多世纪前的阳光下,小三张着双手站在庭院中间,满脸笑容对师父说:“你看,这像不像一个“亦”字?”
师父说,我现在觉得那更像一个拥抱,一个我很想念,但不再拥有的怀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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