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司街

标题: 未僧笔记(日志) [打印本页]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19 22:24
标题: 未僧笔记(日志)
五月十一日

      我该有恨,但每念及,却成心痛。如果真可回首,我绝不停留。然而,箭已离弦,还能掉头吗?
      洁大抵希望我能脱俗,作些事情。这些年来,不管我遭际如何,她都默默地支持我。她也知我心意,我如提及,她总回避或者犹豫。她觉得在我身边有压力,我说的她几乎都不懂,甚至插不上一言半句。其实,恋人间又何必在乎这些?只要生活上能互相体贴,术业还是不重叠的为好。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1 16:53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19 22:25
五月十八日

      这几天,大都抑郁而过。Z说:“文字自有它的生命,到你笔下是缘,现在被病毒消失了,也是缘。如一段感情,开始了,就注定了,又何问结局?其实,你该庆幸,你丢的不是脑袋。智力还在,一切或可重来。”
      或许吧,然而,我心力已尽。


    《失落的天堂》是我构思3年多的自传体小说,可能还有所顾虑,或者不堪,于是每每提笔,不能成文。
   ”如果我死了,N年后,谁还会想我?”这种梦魇如影子般纠缠我,挥割不去。然而,在浩淼的宇宙中,人类的历史不过须臾,那么我呢?可比尘埃?试上高峰窥明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此中人。数十年前,悲悯不堪的王氏国维,终于将绝望沉入湖底。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19 22:26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19 22:26
五月十九日

人文领域的任何学说,都有利益属性。现在国学复泛,各方鬼怪争相借尸还魂,由此也可窥见当前的阶级景况。对于阶级,或许因为上世纪的痛苦,众人宁可视而不见,也不敢或竟不愿大声承认,但是它绝不会自动消亡。
    有时候,我很同情马克思。人类的幸福,很多因于麻木、沉迷、糜烂,而不是清醒,不然久处下层之民众早已自经了。穷开心总比瞎哀愁要好。
    我厌恶这个世界。这个注定要毁灭的地狱。
作者: 大南门    时间: 2007-5-19 22:29
我厌恶这个世界。这个注定要毁灭的地狱。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19 22:52
五月十八日

我一直在追问,是什么让我畏葸不前?
最初我以为是死,但死是必然的,何必顾虑。
于是,我推及“活着”,生住这个狼性的世界,活着确实需要勇气。
我们似在不停地找理由、找借口,来支撑自己活下去,过早或未遂所愿都会带来痛苦,但有几人能含笑而终呢?
佛说众生皆苦,大抵就是所谓的自找苦吃吧。
然而,有时我竟莫名微笑,会心地,比如听《恋恋风尘》总能勾起我心中沉睡的梦影,不管过去哀悼酸楚与否,此刻都饱蘸幸福。
那么,幸福是否一种心境?
我的犹豫,是害怕丢失,还是拥有?
舍得,或许有舍方有所得。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19 23:11 编辑 ]
作者: jimmy_z    时间: 2007-5-19 23:34
没想到鸣谦也喜欢听《恋恋风尘》

既然来了,就活着,活着不需要理由,只是活着!
作者: abracadabra    时间: 2007-5-20 13:55
忽忽,欲僧则须先摈情,先把风尘抛一边:hug: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5:16
五月十九日
   
      一个结局总要有点残缺,才会有动人肺腑的美感。
     一个故事总要留点遗憾,才会有意穷意未尽的感叹。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5:40
五月二十日

         晚上和焙文、帅群、威扬在北大西门吃台州菜。酒兴将阑之时,半僧领了一班朋友过来,招呼着一起上楼。这帮人中,除了半僧,我只认识高院的江帆。前几天还和他同王岳川教授及一帮弟子陪金炳基吃过饭。金炳基是韩国江北大学教授,国际书法协会副主席。这次来华,大概是为了5月12日炎黄艺术馆的”地域书风展·闽南风、陇上风、齐鲁风“,我大致看了下作品,觉个性强,新奇多,但韵味少,在这些地域里,又以齐鲁之风为盛。次日,金炳基在北大中文系讲他的”儒士书法“,我去听了,无多印象。但在晚饭时,他即席高歌,我虽略识韩文,但不能究竟其意,问随行的韩国博士,她也不明白。据他绍介,这是鲜族的一首老歌,内中揉合了诸多美丽故事,比如中国的长恨歌等等。当时心神微漾,记不清楚了。江帆坐我旁边,随声击筯,颇有汉魏士风。其余的牛耕耘,季乐胜,肖华,刘攀明,还有一位访问学者,在导师眼前还是中规中矩。不过半僧,到哪里都是佯狂使酒,叫嚣座骂,也算王门弟子中的异数。

        **甚小,只容转身,但生意奇好。我每次去吃,大多人影憧憧。半僧兴致很高,挨个介绍完,但驱酒兵,直捣愁城。未几,大胡子马啸来了,还是那样的平易谈吐,无半点江湖气。他是湖州人,84年杭大毕业后在兰州呆过一段时间,现在北京中国书法研究院。在他身上,能看到典型的南人北相,反映在书法上儒雅与豪放并蓄,细腻和粗犷兼容,大抵拙而不枯、秀而不媚、雄而不空,是一位勇敢大胆真诚而又有实绩的探索者。我读过他的《于右任书法解析》,《中国书法理论批评史》,非夫野狐参禅之语。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1 16:23 编辑 ]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5-21 15:59
哇,都是高人啊!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6:50
五月二十一日

      读章太炎的《国学概论》,短短四五万字,就把中国学术掂量了个遍,伟哉斯人,恨不相识。前次与AB闲话诗歌,争持不下。这里姑且抄几句章先生的意见,以作参考。
      ”凡称之为诗,都要有韵。有韵方能传达情感;现在白话诗不用韵,即使也有美感,只应归入散文,不必算诗。正如日本和尚娶妻吃肉,我曾说他们可称居士,何必称作和尚呢?诗何以要有韵呢?这是自然的趋势。诗歌本来脱口而出,自有天然的风韵;这种风韵,可表达那神妙的心意,你看,动物中不能言语,他们专以幽美的声调传达彼等底感情,可见诗是必要有韵的。‘诗言志,歌永言,声依咏,律和声’。这几句话,是大家知道的。我们仔细讲起来,也证明诗是必要韵的。我们更看现今戏子所唱的二黄西皮,文理上很不通,但彼等所唱也能感动人,就因有韵的原故。“(P16,上古版)


     梁启超的基本观点是,“因为诗是一种技术,而且是一种美的技术”,故“格律是可以不讲的,修辞和音节却要十分注意”。
    “我觉得极端的‘纯白话诗’,事实上算是不可能;若必勉强提倡,恐怕把将来的文学,反趋到笼统浅薄的方向,殊非佳兆。”
    “我也曾读过胡适之的《尝试集》,大端很是不错。但我觉得他依着词家旧调谱下来的小令,格外好些。为什么呢?因为五代两宋的大词家,大半都懂音乐,他们所创的调,都是拿乐器按拍出来。我们依着他填,只要意境字句都新,自然韵味双美。我们自创新音,何尝不能?可惜我们不懂音乐,只成个‘有志未逮’。而纯白话体有最容易犯的一件毛病,就是枝词太多,动辄伤气。试看文言的诗词,‘之乎者也’,几乎绝对的不用。为什么呢?就因为他伤气,有碍音节。如今做白话诗的人,满纸‘的么了哩’,试问从那里得好音节来?……字句既不修饰,加上许多滥调的语助辞,真成了诗的‘新八股腔’了。”(注:《晚清两大家诗钞题辞》,《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四十三,上海:中华书局,1936年。)

    “我虽不敢说无韵的诗绝对不能成立,但终觉其不能移我情。韵固不必拘定什么《佩文斋诗韵》、《词林正韵》等,但取用普通话念去合腔便好。句中插韵固然更好,但句末总须有韵(自然非句句之末,隔三几句不妨)。若句末为语助词,则韵挪上一字(如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总盼望新诗在这种形式下发展。”(年谱长编)

     
    鲁迅则在《致窦隐夫》中称“我以为内容且不说,新诗先要有节调,押大致相近的韵,给大家容易记,又顺口,唱得出来。”
(《鲁迅全集》第十二卷556页)
   
    新诗在寻求突破的过程中,“以解放相号召”,惟恐受制于旧诗词曲。可三十年后,朱自清发现,新诗独独接收了“韵脚”这一宗遗产,“足见中国诗还在需要韵,而且可以说中国诗总在需要韵”(注:《新诗杂话·诗韵》,《朱自清全集》第二卷402页,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年。)。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1 17:16 编辑 ]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5-21 16:53
就是,偶支持大蒜!
没韵也叫诗!
不行
坚决不行!
作者: abracadabra    时间: 2007-5-21 17:13
太炎先生一党,均是对白话文不屑一顾的。大弟子黄侃,更是反对白话文的超级愤青。
太炎先生曾调侃胡适说,适之小子,你既提倡白话文,为何不改名“不知道哪里去?”

:hug: :hug: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7:28
原帖由 abracadabra 于 2007-5-21 17:13 发表
太炎先生一党,均是对白话文不屑一顾的。大弟子黄侃,更是反对白话文的超级愤青。
太炎先生曾调侃胡适说,适之小子,你既提倡白话文,为何不改名“不知道哪里去?”

:hug: :hug:


但有一怪现象,民国大家如鲁迅,许寿裳,朱宗英,朱希祖,黄侃,钱家治,周作人,钱玄同,汪东等都是太炎弟子,此中除黄侃外,大都于新文学发力尤甚。
作者: abracadabra    时间: 2007-5-21 17:41
那就说明,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太炎先生那样一条路走到底啊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5-21 17:46
长学问了!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7:50
原帖由 abracadabra 于 2007-5-21 17:41 发表
那就说明,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太炎先生那样一条路走到底啊




也表明,以汉字写作,没有旧学功底,很难有大成就。
作者: abracadabra    时间: 2007-5-21 18:12
应大力推进旧学教育:D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8:22
原帖由 abracadabra 于 2007-5-21 18:12 发表
应大力推进旧学教育:D



近日在读《文则》,中国第一部修辞学专著,南宋台州人写的。因而对文章笔法有些关注,具体的意见,还未成熟。刚才回了闲云老师一贴,大抵是说欧式笔法的,不知老哥有何高见?

“闲云之文甚美,许是阅读差异。私谓行文纤柔,气势不足,尤其是句式节奏,变化不很明显,因此,少了些参差美。欧式笔法,宜于默读,不适朗诵,且含蓄不足,鲜有余音绕梁。AB的文章,大抵也有此执。”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1 18:27 编辑 ]
作者: abracadabra    时间: 2007-5-21 18:27
呵呵,多谢郑子指点。文字活啊,写到老,学到老。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8:30
陈骙(公元1128-1203),字叔进,宋台州临海(今浙江省临海市)人。举进士,曾为官30年,官至知枢密事兼参知政事,执掌军政大权。后因触犯权贵,被贬官,嘉泰三年(公元1203年)卒,终年76岁。
    陈骙有感于“《诗》、《书》、二《礼》、《易》、《春秋》所载,丘明、高、赤所传,老、庄、孟、荀之徒所著,皆学者所朝夕讽诵之文也;徒讽诵而弗考,犹终日饮食而不知味”[1](P3),于是“恣阅古书”,积多年之研究,于宋孝宗乾道六年(即公元1170年)写成《文则》一书。从陈骙自序中可以看出,陈骙是想通过对六经诸子文章的研究来探讨作文的一般法则、规律。而通观《文则》,作者言必称“六经”,阐述了六经诸子文章是怎样作的,并融入了作者自己的写作体验。《文则》无疑是一部重要的文论专著。
    其实,《文则》不仅涉及文章写作,还涉及修辞和语法等方面,因此,《文则》在修辞学史乃至整个语言学史上也有其重要价值。可以认为,《文则》一书,体现了作者陈骙对语言及语言运用规律的认识,因此,透过《文则》,我们可以体会陈骙的语言观。

    一、语言是发展变化的
    陈骙认识到语言是随着时代而演变发展的,古今语言在不断发生着变化。
“古人之文,用古人之言也。古人之言,后世不能尽识,非得训切,殆不可读。”(《文则•甲八》)
    他认识到古今语言发生了变化,今人搬用古语造成晦涩难懂,必须训诂才能解读。因此,陈骙竭力反对今人“搜摘古语,撰叙今事”,并指出,被今人视为“艰苦之文”的古语在古代其实就是当时的“常语”,也就是说古人写文章用的是当时通行的常用语。正是因为认识到语言随“时”而变,今语不同于古语,所以陈骙非常重视“今语”,主张用“今语”进行写作。

    二、区分通语和方言、书面语和口语
    陈骙认识到同时代的语言存在不同的变体,区分了通语和方言、书面语和口语。
    《商盘》告民,民何以晓?然在当时,用民间之通语,非若后世待训诂而后明。且“颠木之有由蘖”,使晋卫间人读之,则蘖知为余也。“不能胥匡以生”,使东齐间人读之,则胥之为皆也。“钦念以忱”,使燕岱间人读之,则忱知为诚也。由此考之,当时岂不然乎。(《文则•戊二》)
    诗文待训明者,亦本风土所宜。且“王室如燬”,使齐人读之,则燬为常语。“六日不詹”,使楚人读之,则詹为常语。(《文则•戊三》)
    陈骙认为,上古民众之所以能够明白官府的文告,是因为这些文告用的是当时的“民间通语”。“通语”,指的是民众都能够理解、都能明白的语言,相当于现在所说的普通话。何以有此认识?是因为有些地区还保留了古语词,让不同地方的人“读之”,即可推知。“常语”则指的是具有地方风土人情的词语,即某些地区常用而其他地区不用或少用的词语,相当于现在所说的方言词语。像“燬”为齐地方言词,指的是通语的“火”;“詹”为楚地方言词,指的是通语的“至”。这里陈骙区分了通语与方言。
    《礼记》之文,始自后仓,成于戴圣,非纯格言,间有浅语。如“掩口而对”,“毋投于狗骨”,“羹之有菜者用挟”,“男女相答拜也”,……若此等语,虽在曲防人情,然亦少施斫削。(《文则•戊一》)
    这里的“浅语”是指很少雕琢的朴实无华的语言,如所举《礼记》的用例,都为浅近用语,平易而生动,大致相当于现在所说的口头语言。既有“浅语”这种“少施斫削”的语言,就会有与之相对的经过加工润色的语言(相当于现在所说的书面语),只是陈骙在《文则》中没有明确提出这一概念。

    三、提出语言运用的原则
    《文则》论述了文章写作中语言运用的基本原则,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言以意为主。关于文章思想内容和语言表达形式之间的关系,陈骙继承了传统的“文道统一”思想,主张“文以意为主”。
    《文则》开篇即指出“《六经》之道,既曰同归,《六经》之文,容无异体。”“道”即文章的思想内容,“文”即语言表达形式,这里阐明了内容与形式的一致性。并以《易》文似《诗》、《诗》文似《书》、《书》文似《礼》为例,论证了二者的统一性。陈骙在《文则》中反复强调“文道统一”、“文以意为主”的观点:“辞以意为主,故辞有缓有急,有轻有重,皆生乎意也。”(《文则•乙五》)运用什么样的语言是由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决定的,文章立意不同,就会有文句轻重缓急的差别。陈骙注意到了不同词语、不同句式、不同语调在表情达意上有不同的作用,并得出词语、句式、语调等的差别“皆生乎意”的正确结论。
    (二)言以切境为当。陈骙阐述了“言以意为主”的道理,同时也阐述了语言运用要适应题旨情景的思想,其实这两者是紧密相连的。陈骙写到:
    古语曰:“黡子在颊则好,在颡则丑。”言有宜也。自晋以降,操觚含毫之士,喜学经语者多矣。且如孙盛著史,书曰:“某年春帝正月。”(谓盛作《魏晋阳秋》也。且《春秋》书“王正月”,示鲁侯用天子正朔,曹马躬有天下,不当书“帝正月”。)谢惠连作赋,乃曰“雪之时义远矣哉。”(谓惠连作《雪赋》也。按《易》卦义深者,以此语赞之。大抵文士雪月之咏,非所当也。)此盖不知黡子在颡之为丑也。(《文则•戊十》)
    陈骙以“黡子在颊则好,在颡则丑”打比方,论证“言有宜”的道理,即文章中的语言应当符合不同时代、不同场合等环境因素,而不应该千篇一律、机械模仿。陈骙通过批评孙盛写史模仿套用《春秋》写法和谢惠连作诗机械套用《周易》句式,指出语言运用应当适应具体语境,否则就会犯“黡子在颡”的毛病。
    (三)言简意明。陈骙认为,写文章要做到语言简要但不疏漏,表意明白而不晦涩。他说:
    且事以简为上,言以简为当。言以载事,文以著言,则文贵其简也。文简而理周,斯得其简也。读之疑有阙焉,非简也,疏也。(《文则•甲四》)
    这是陈骙对写作中语言运用必须简要的精辟论述。他辩证地论述了语言运用应当简要的道理,主张“文贵其简”;但他又指出并不是越简越好,区别了简洁与疏漏,要求做到文章语言“简而不疏”、“简而理周”。
    陈骙提出写文章应该做到“旨深而不晦”,要求言简意显、言简意明。因此,陈骙主张选用词语必须意义明确显豁,切忌病辞、疑辞:
    夫文有病辞,有疑辞。病辞者,读其辞则病,究其意则安,如《曲礼》曰:“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系辞》:“润之以风雨。”盖禽字于猩猩为病,润字于风为病也。疑辞者,读其辞则疑,究其意则断,如《何彼秾矣》曰:“平王之孙。”《檀弓》曰:“容居鲁人也。”盖平王疑为东迁之平王,鲁人疑为鲁国之人也。凡观此文,可不深考?(《文则•乙四》)
    陈骙反对病辞、疑辞,主张选词必须贴切恰当,表意必须显豁明朗。虽然其所举之例未必恰当,但其例中确有需要经过“深考”才能明白的,陈骙主张避免选用这类语词,强调意义的明确,防止文章因隐晦朦胧、表意不明而增加读者的理解困难。
    (四)自然通俗。《文则》提倡语言运用的自然恰当,提倡语言运用要通俗流畅,避免艰深晦涩。《文则•甲三》中指出:
    夫乐奏而不和,乐不可闻;文作而不协,文不可诵。文协尚矣!是以古人之文,发于自然,其协也亦自然;后世之文,出于有意,其协也亦有意。
    陈骙以乐奏不和谐则不可闻为喻,说明写作时应注意语言运用的和谐顺畅,而不应该刻意雕琢、矫揉造作而致使“文不可诵”。此外,陈骙还提倡语言运用应当通俗易懂,反对故作艰深,因此,他主张在写作中多用当世之“浅语”、“常语”、“民间之通语”。他以《礼记》、《盘庚》等为例,指出这些作品都是使用当时的口语、通语、民间俗语等语言写出来,在当时都是通俗易懂的。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8:30
四、开辞格研究之先河
    《文则》用较多的篇幅对文章写作的修辞问题做了较为全面的讨论,前面有关语言运用部分的论述已有所涉及。这里我们重点讨论陈骙对修辞格的有关阐述。《文则》首次对汉语的辞格进行了系统的研究,书中讨论了各种修辞手法,为每一种辞格作了比较精当的界说,并对每种辞格的特点、功用及效果等进行了较为系统的阐发,开我国辞格研究之先河,为后人的修辞研究奠定了基础。
    《文则》研究的辞格有比喻、对偶、援引、层递、倒装、反复、排比、错综、析字等,多达二十余种,陈骙在讨论时坚持“文道统一”“言以意为先”的原则,分析辞格大都以意义为主,先论述其特点再举例说明,并努力探求其规律,有的还详述其体例,提出了许多独到的见解,其中不少观点与现代修辞学吻合。仅以“层递”为例来看陈骙辞格研究的特点。《文则•丁一》论及“继踵”手法,这种手法即相当于现在所说的“层递”:
    文有上下相接,若继踵然。其体有三:其一曰叙积小至大,如《中庸》曰:“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此类是也。其二曰叙由精及粗,如《庄子》曰:“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此类是也。其三曰叙自流极原,如《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此类是也。
    陈骙从层递的内容来探讨分析这一修辞方式的表达和分类,他认识到表达一个内容,如果可以分成分为几层意思来叙述,就可以按照意思的由小到大、由精及粗或者自流及源的顺序逐个叙说,这样可以使语意层层递进,词语环环相扣,能够增强文章的表达效果。陈骙是较早科学认识并概括出“层递”格规律和功用的学者。
    有关《文则》辞格理论的论述较多,此不赘述。可以认为,《文则》中有关辞格的论述在修辞研究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它开辟了辞格研究的新领域。

    五、归纳出独到的语法见解
    《文则》中没有明确提出语法或句法的概念,但书中许多地方已经涉及到这方面的问题,有些认识到今天看来仍然有一定的价值。陈骙认识到“字句亦为文家一大事”,他在《文则》中有不少篇幅论及六经诸子的语法现象,并归纳出一些有普遍意义的规律。
    (一)较全面地论述了助词的作用。陈骙对助词的分析是很有见地的。他认识到助词的重要作用:
    文有助辞,犹礼之有傧,乐之有相也。礼无傧则不行,乐无相则不谐,文无助则不顺。(《文则•乙一》)
    他指出助词的作用在于辅助实词或语句。接下来,《文则》以《檀弓》、《孟子》、《左传》等著作为例,较为详细地分析了助词的具体功用。书中先强调助词在语气方面的独特效用,如《孟子》中“寡人尽心焉耳矣”一句中“焉耳矣”三个语气词连用加强了肯定的语气,《左传》中“独吾君也乎哉”一句中“也乎哉”三个语气词连用加强了反诘的语气;书中还指出助词在词类活用时的重要作用,如《左氏传》中“以三军军其前”一句中助词“其”对第二个“军”的活用起了重要作用;此外《文则•巳六》中还以《诗经》和《礼记》为例论述了助词运用和协韵的关系,指出句末的助词有助于助词前一字的协韵,从而增强诗文的音乐性。可以认为,陈骙对助词论述在当时是比较全面、很有见地的。[2](P288~289)
    (二)对长句短句的认识。陈骙还对长短句作了一定的探讨,他说:
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檀弓》文句,长短有法,不可增损,其类是哉。(《文则•巳二》)
    陈骙以凫胫、鹤胫的长短为喻,说明长句、短句各有优点和适用环境,写作中语句的长短应该根据实际内容的需要,该用长句则用长句,该用短句则用短句,不可以随意增损。应该说陈骙的认识是允当的,他深知句法真谛。[2](P8)
   (三)对复句的分析。《文则》中有关“数人行事”的方法其实就是讲复句的几种类型:
    数人行事,其体有三:或先总而后数之,如孔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此类是也。或先数之而后总之,如子产数郑公孙黑曰:“尔有乱心无厌,国不女堪,专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争室,而罪二也;董隧之盟,女矫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此类是也。或先既总之而后复总之,如孔子言“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废六关,妾织蒲,三不仁也;作虚器,纵逆祀,祀爰居,三不知也。”此类是也。(《文则•丁四》)
    陈骙在这里分析了复句的几种表达形式,应该说是很有见地的。他分“数人行事”的复句为“先总而后数之”、“先数之而后总之”、“先既总之而后复总之”三类,并选取了几组典型的实例来分析复句的特点和作用,这对后人的研究产生一定的影响。[2](P6~7)
    此外,《文则》还对古代文章的文体风格做了一些研究,他结合具体作品评论其风格,看到六经诸子文章的某些共同的时代风貌,并通过对比分析认识到不同文章的不同风格特点,这里不再一一讨论。

    《文则》虽然是一部专论“为文之法”的著作,但其涉及内容并不局限于此。它论及文章写法、修辞、语法等诸多方面,因此,不仅是我国古代重要的文论著作,也是重要的修辞学著作、语言学著作。当然,《文则》并非完美无缺,其在整体布局及具体论述中稍显繁乱,甚至前后还存在重复等毛病,但是瑕不掩瑜,批判继承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在今天还是有现实意义的。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5-21 18:31
:lol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3 18:30
五月二十三日

      读闲云的文章,想起一些事来。晚上抽点时间,争取写千把字出来,也好应付文债。近几年不知何故,我陷入了无语的状态。小品文大都有头无尾,过段时日覆案,还是不能竟篇。语气中也多了也许,是生命干瘪了呢,还是灵泉枯竭,难断究竟。
      
      昨天陪了半天客人,东南西北地凑在一起,然后一通胡吹,倒也能祛除了几分疲劳。
      瞿,秋白孙女,言谈有乃祖之风。
      彭,好战神烟,乃台宗张风雷高弟。其论近禅,所擅在经世之学,往往一言破的,但因门牙掉落,吐辞漏风。
      赵,朴实,为某老器重。学虽非其长,识则不浅。倘假以时日,也有小成,不过所志匪此,当刮目以待。
      郑,出身类我。眉间隐隐有不平之气。性桀骜,能隐忍,殊为不易。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3 18:36 编辑 ]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5-23 18:33
别这么早就干了啊!
作者: 龙头    时间: 2007-5-23 18:39
干了就跳到海里去湿润湿润吧。
作者: 岸头人    时间: 2007-5-23 22:00
嗯,郑子博学.每有识子之意,而无识子之时.何日来家,当告余.余当洒庭以待
作者: 褚留香    时间: 2007-5-24 09:22
通俗的说,就是洒水扫道地,级别蛮高的,哈。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4 11:34
原帖由 岸头人 于 2007-5-23 22:00 发表
嗯,郑子博学.每有识子之意,而无识子之时.何日来家,当告余.余当洒庭以待




避地安闲,在家如客,可堪桃源梦寻?惟夜永难销,借月窥经,因略识名姓,去学远矣。
尝批校党校图籍,受先生蓄书之恩匪浅。他日雨笠天台,倩听流水。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4 11:37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4 12:09
五月二十三日

      某寄还马克思《历史学笔记》(人大版)、黄侃《广韵校录》(中华书局)、《黄侃国学文集》(中华书局)。
     《广韵》即广《切韵》、《唐韵》而成,籍此可上推古音,下证今音,故黄侃极重之。《切韵》,隋陆法言撰,刘臻、颜之推、魏渊、卢思道、李若、萧该、辛德源、薛道衡尝与其事,萧、颜在审音上作用尤大。兹书历二十载乃成。据考《切韵》分韵193部,平声54,上声51,去声56,入声30。以四声分卷,平声分上下两卷,上去入各一卷,录字万余。入唐易名《唐韵》,唯增字加注而已。至《广韵》为206部,孳乳13韵,乃析韵所致,因无伤音系。所增字注,宜谨慎取次。以反切系联,陈澧得声类40,黄侃41,白涤洲、黄粹伯47,曾运乾、陆志伟、周祖谟51,或谓36,余取黄侃之说。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4 12:19 编辑 ]
作者: 老虎    时间: 2007-5-24 12:47
学习了!
作者: 大南门    时间: 2007-5-24 13:10
牛人!因为牛所以高,因为高所以寒,因为寒所以寡,因为寡所以牛!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5-25 20:18
哈哈!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5 21:43
五月二十四日      夜读•灯及其他

傍晚,电用完了,银行也已下班,只好秉烛夜读。烛光摇漾,儿时的景象便似洛神转眄而逝,遗情想像,顾望怀愁。

彼时家贫,还没有电灯,即是油灯也很节省。大约在初二(96年),家里才接了15瓦的白炽灯,除了晚间招待客人才亮会儿,多半还是点油灯的。暮色渐浓,母亲把洋油灯放在灶台上,这样可使灯光照得远些,然后做饭炒菜。上学了,母亲就用墨水瓶自制油灯,油是节省了,但灯不大亮,还冒着黑烟。再大些,换美孚灯,灯焰上有金属小罩,外有玻璃罩,起拢火和上下空气对流作用,比别的灯亮。尽管这种灯的火头可以调节大小,但玻璃容易熏黑,因此烦的是天天要擦玻璃罩。母亲也教过我制作油盏头,那是在小盆子里倒一点豆油,放一截灯草在里头,点着,便是诗里的“一灯如豆”了。

尽管母亲吝惜灯油,见我读书,也没有闲话。她或在一旁纳鞋底,或穿木珠,或脱玉米,很少闲着。自己困了,至多呼我早睡,别累神了。古人有三上(枕上、马上、厕所)读书法,我则除了将“马上”改作“路上”,还在烧镬孔时,借着些微炉火,扫视几行,饭时也手不释卷,因而闹了不少笑话,一回把饭拨到衣领里,一回将筷子戳进鼻孔,幸好只流了些鼻血,从此母亲见我吃饭看书,就要唠叨。唠叨久了,耳朵顺了,我自也如常把卷,并无悔改的意思。母亲也看顺眼了,只吩咐我小心,我嗯声点头。

那时,家无藏书,除了马恩毛选,便是从舅舅那里搞来的诸如《薛仁贵征东》、《杨家将》之类的一箱唐宋英雄传奇,但内容多夸乏奇谈,并未勾起我的兴致,只好掉首抄摘马恩的粗体字句,比如“我算不了什么,但我必须主宰一切”、“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等等,当时都可探喉而出,却不敢炫耀,因为墙壁上刷有毛主席“谦虚谨慎,戒骄戒燥”的训导。

世有“好书消夏”之说,但那时无空调无风扇,奈何汗流浃背,衣衫尽湿?只好房门深闭,坦胸露背,脖子上挂条湿毛巾,手摇蒲扇,簌簌翻书。某日,一女生扣门,我光着膀子迎客,被伊斥为登徒子。不过,比起顾栋高的“裸读”,却也逊色不少。顾是康熙辛丑进士,深于经学,自幼未尝一日释卷。他掌教淮阳时,夏月里闭门读书,天气闷热,索兴将衣服尽数脱去,寸丝不挂,手执一卷,高读不辍。正巧有朋俦叩访,从门缝里看到这番“裸读”的景象,不觉失声大笑。顾进士这才慌忙穿衣,倒屣而迎。兹事时人引为笑柄,但在我看来,倘若不能了“无牵挂”,何以一行三昧?

或问学问之道,我说这事非假天才,需要力学深思,愈日累积,并顺手做了篇七绝送他,说“未能舞鹤凌空去,且踞谈经夜下帏。向使狂名驴背得,任梅花笑玉山颓。”西汉大儒董仲舒“下帷讲经,弟子传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唐朝宰相郑綮,善于作诗,僚属常向他索要新诗。一次,又有人登门索求,郑綮颇不耐烦,随口说道:“诗思在灞桥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北梦琐言》说“盖言平生苦心也”,但问者终究不解,不知你呢?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5 22:04 编辑 ]
作者: abracadabra    时间: 2007-5-25 21:53
原来郑子读书也有凿壁偷光的时候,我小时若有一半郑子这般好读书精神就好了。

[ 本帖最后由 abracadabra 于 2007-5-25 21:56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6 00:32
五月二十五日 与水有关




我住的村子叫水碓头(在南山,非城里的水碓头),许是村里原有水碓的缘故。这“碓”字,大抵颇为难认,村里的公告也常写作“水对头”,到了身份证上却讹成“水堆头”,使得填档时,犯了不少麻烦,可见秦皇“书同文字”的远见了。


村子不大,住着二百来口人家,分三姓挨次排开,如柳叶般泊于蝴蝶岩下。村前是一湾碧玉的小溪,溪水宁静,倒影着两岸稀疏的芦苇、蜡蓼,不时有翠鸟掠水飞过,梭地一声,便叼起一尾小鱼,落在不远处的芦苇上了。

我家住在村头,下几步石阶就是小溪。平常是枕着溪声入梦,如果连日大雨,溪水暴涨,水就会漫到床底。这情形并不多见,依约有那么两回,但都非亲见,只听母亲说:一回是水半夜漫上来,你爸怕你们醒了,吓落胆了,叫我抱着你们从后面逃脱,他呢拿皮杓斛水。还有一回,水漫到床头,我和你爸一人抱一个,站了一夜。其实,在我读五年级(94年)前,家里就一张两头柜铺的床,但不够大,因此在靠墙的地方殿上砖头,加了两块木板。冬天时,铺些稻草或藁荐,加领草席。夏天,去了稻草,换篾席,睡前用凉水擦下,这样睡着阴凉。不过,我喜欢睡地,就那么铺一张塑料薄膜,把鞋子放在下面充当枕头,一样“高枕无忧”。谷子大都放在两头柜里,堆久了会生蛾,人睡其上,经常会被咬出许多红色斑点。虱子也多,那时也买不到什么药,就用浸过敌敌威的棉团装进空火柴盒里,塞入藁荐,大抵可以去虱。


大水退去,地上溜着鳝,跳着石斑,终逃不过被捕杀的运命。最让人可恨的,却是横行的螃蟹,举着钳子,耀武扬威。我被钳过几次,这回就学乖了,换用火钳一个一个夹进瓶子。待做饭时,照旧用钳子挨个夹出,往灶孔里烤,俟蟹壳泛黄,就可以吃了。稍谙人事后,不知何故,每每大雨如注,风声劈面,我都打伞立于晏阶,脚下是黄河滚滚,流石隆隆,那浪头忽如马,复似牛,翻作龙,奔腾万千,让人猛生几许豪气,偶有水箭射来,也不眨眼。雨停了,水势依然浩荡。折一支芦苇,把穗去掉,临流吹起,乌乌作响。哥爱好钓鱼,这时他从抽屉里偷一支针来,用火烧红,然后用钳子夹着针头,轻轻一弯,就是一只漂亮的鱼钩了。穿上线,穿上泡沫做的浮子,系在苇竿上,施施然带我去翻粪坑边的石头——这里是蚯蚓的乐土,每块都有,几不落空,有的很大,黑糊糊地,神情倨傲,懒懒地游动,懒得理它,接着翻,我们只要细小暗黄的,黑色的多半很臭,据说鱼儿也是不吃的。哥潇洒把蚯蚓穿在钩上,往水里轻轻一投,但从未钓得鱼来。他坚持说,做大水时,鱼都逆流而上。我斜睨几眼,并不应声,他也把心神贯注在浮子上了。不过,有一点却是事实,即大水过后,水中的鱼儿明显多了,有时溪岸的水沟里,也能见着几尾三指大的石斑。


前年夏天,我因病回县城小住。傍晚,哥说钓鱼去。
“哪里?”
“始丰溪。很多人在那里放竿,有的一晚能钓几斤。”
“就你这水平,鱼瞎了,也撞不上的。”
“也不一定啊,鱼饵相似,水流也同,别人能钓,我就不行?别以为你钓过几条,就了不得了。”
“我下钩时,心里想的是我而不是鱼,眼不眨,心不跳,鱼也判断不出这饵是我放的,所以容易上钩。你呢,一心想鱼,当然事与愿违。钓鱼如此,何事不然呢?”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5-26 00:34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6 05:19
五月二十六日    我是黑人


我是黑人,并非指我的肤色,而是在22岁前,我没有半分土地。我生在浙东一个贫困农村,那年正值12大,这次会议提出“实行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从此,我们一家四口,就靠着一亩三分地,清苦度日。
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替人割早稻、种田、扛毛竹、做砖瓦、烧窑,这些都在近地,不是西乡,就是北山,最远也就仙居、黄岩了。大约在10岁那年,父亲去了宁波,和大舅一起在一家建筑公司作装卸工,三、四百斤的沙石子,他都能轻松地甩上车去,因此,比别人多赚几个辛苦钱。
母亲在家留守,因为孩子尚小,亟需管教。家里的农活,便落在她肩上。当忙(即农忙)时,父亲会回来住几天,大抵一年两趟,一是割麦,一是割稻。至于做田岸、削草、拔豆、扦番莳、剥玉米之类,未上学前,母亲会带我哥俩同去。但非要我们干活,而是怕孩子留在家里,被人欺负。那时,我们都很听话,不需吩咐,总能干出些活来。
不过,我总盼望着父亲。有时坐在田垄上,和哥哥指着远处地黑点,打赌是否父亲。我们也知道,这是无望的,但还是乐此不彼。父亲不常来信,到了晚上,我和哥常在油灯下,一遍一遍翻认他的字迹。母亲读过三年书,认字不少,如果不是外公的偏见,读个大学,也非难事。但母亲并不埋怨,对于三岁死了父亲,而后随母转嫁的她,很知足,毕竟是寄人篱下。大抵说话时,母亲就教我数数、认字,没有纸笔,便画在地上,吃饭时,她会说“这是米粥”,然后指头蘸水,把字写在桌上,我也终于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六岁时,已认得二千多字,简单的加减乘除,更不在话下。接着,她自知无力再教,便请上过初中的小叔、姑姑教我,他们也很尽心,我也乐得听从。此后,几乎给父亲的所有复信,都出自我手,母亲乐得在一旁闲着,穿她的木珠坐垫。
父亲每次回来,都不忘带了吃的,比如西瓜、面包、鱼片等等。那时,宁波人不吃猪皮,价钱也便宜,父亲就背数十斤回家,把毛去了,稍稍浸水,捞出来煮黄豆,或先在锅里炸去油,然后和豆面或白菜煮,不管那样对平时鲜于吃肉的我们,往往大啖其口。这时,母亲会差我去买酒,我拎着铅壶,欢奔而去。路上遇见玩伴,定会大声喊“我爸回来了”,那自豪,那幸福,溢满心窝。
父亲喝着老酒,点支烟,哥烧着镬孔,母亲朵面皮,油水在锅里吱吱响着。我粘在父亲脚边,把所有的欢欣苦楚,一一说与他听,还不时罗织哥哥的罪状。我哀求父亲不要出门,他摸摸我的头,叹息道:“不出门,哪有学费啊。记得要好好念书,不识字,在外面走步路也难。要听讲,不能惹你妈生气。还有,我不在时,你们兄弟要团结,俗话说‘兄弟齐心,齐力断金’。”“爸,小弟我会照顾的”,哥插了一句,“你就甭担心了。”儿时我很强横,哥只长一岁,却事事迁就我。他读幼儿班时,学校发得的果点心,他都一一带回,分于我吃。母亲忙农活,他就忙家务,洗衣做饭,样样都会,还不时督促我的学业,俨然担起“长兄如父”的职责了。
大约到七岁,超生罚款才告结束。以前老有人笑我是黑人,吃白饭,这时我以为不用罚款,就已洗白了。所以,当有人再喊我黑人,我就和他斗架,非要他改口为止。因此,挨了母亲不少批评,她正告我:“你一天没有土地,就是黑人。不过,他们不养你,爸妈还有哥哥会养你,你吃的是自家饭,不偷不抢,站得直,行得正,碍谁惹谁了,管别人瞎说。”
父亲在外,母亲常告戒我们不能寻生事,与人争持。某次打纸拍,W输了赖帐,哥性格倔强,不依不挠。W仗着体格,把哥打了。我正巧喊他吃饭,哥立在墙角,畏缩不敢进门,大抵怕惹母亲的不虞。我当下大怒,问明究竟,便找W的父母理论,不成,转身就抓块石头,杀回甸场。W见我脸色阴沉,拔腿就跑,我紧随其后,不紧不慢,就这样从村头追到村尾,兜了好几圈。他哭声求饶,我发话“如不连带父母一道来认错,我就砸死他”。他慌了,往家里钻,哀求父母,当晚就全家过来,把我妈弄得满头雾水。
夏季到了,溪水干成泪线。我家的田是进水丘,本不虞田水,但常遭人决水口,偷田水,于是稻叶枯黄。至于谁偷田水,本来明显,但找不着现证,徒唤奈何。母亲怕黑,沿途要经过一片坟地,所以常叫我作伴,哥则留下看家。走过蛙声一片,抬头星月点点,有风吹过,能闻见干草的味道,间着几缕稻花香。忽地黑影闪过,提耙直追,停下,一对父子叉腰而立,歪着脑袋,僵持,问责,对骂,几乎动了干戈。
“看你耙耙下,晚上水拿点去,我就不姓胡。”
“呵,豪叔不在屋里,你卵怪作。”
“哈哈,怪是没什么作,除非你不住水碓头。”母亲凛然不惧。
“莲姐,小佬人不懂事,话乱讲,你别当真。你也晓了,一月多没落雨,稻头也抽了,再不浇点水,这季也没什么收成了。所以还请莲姐给个人情,过过田水。”
“给田水,好商量,但人不是这么做的。昨日,你鬼觑觑,用柴竿在田岸戳洞,装作黄鳝钻啊,瞒天过海,也忒痴啊。”
父子沉默。
“我也不是不给你面子,你相我家鸣谦,从小黑人,这点田,如把水都给你了,这稻也没什么好收了。你家人多,没撞着计划生育,每个都分到田地,些微歉收,也不至饿煞。你说是吗?这样吧,间日给你过半日水。只能过,不能决水口,挖田沟,把我田水拔光。”
父子俩一阵溜须拍马而去。
我和母亲还坐于踏道上,等待第二拨的偷水者。
作者: jimmy_z    时间: 2007-5-26 09:24
向黑人致敬!

期待五月二十七日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6 16:14
五月二十七日      相  戏



大抵岁末农闲,农村有请团做戏的娱俗。据说这是社祭的遗气,在鲁迅笔下,便是社戏了。


请团需钱,大都集资,但非所有村子都请得起,在南山也就只有下汤、前杨、山头郑、上杨这些大村,才间或轮做着,毕竟也少得可怜。因此,哪里做戏,便是上下山村所共同关心的盛事。赶场是必然的。


这些村子旧有庙台,上演时,还要临时往前搭建一个草台,然后施以白幛,分出前后,这样庙台就成了戏班换装之处,平常有人把守,不容村民进出。戏一般做三天,多则十天,但很少,如果一村能坚持七天,在远近村庄就很有面子。于是,这些大村的领导就暗暗较劲,村民也很支持,去年前杨做三天,今年下汤就做五天,山头郑就想着明年做六天。挨到过年,前杨的锣鼓又响了。这时,他们会发动村民,邀亲请友,帮威助势,因而招来山头郑的嫉恨。于是各遣后生,去对方的场子滋事。我们是小村人,惹谁都得掉皮,索性便抽身旁观,任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偶尔也在推索中,吃了棒沾,只好埋怨运气,当然不敢伸张。


做戏既为社祭的遗俗,也是男女相识之所。“暮春三月,奔者不禁。”古时春社,男女可自由交往,如遇见中意的,“饮宴毕,然后婚配”。这“婚配”亦即野合,是上古先民的礼俗。传说伏羲始创婚姻分姓制度,在他之前,皆为野合。孔子便是这“交于田野,桑间濮下”的结晶。此外,苗族的“跳月”,陕西的“单子会”,四川木里俄亚的“米华俄亚”(妇女节),还有台湾高山族的“牵手”,都与上古农事宗教节日,如大褅袷之礼,裸灌之礼,上巳修褉以及播种收获的祭祀有关。其实,到南宋,“绝对贞操要求”还只是理学家的梦呓,及至明清(晚明、晚清例外),这性才被道德包裹起来,俨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了。


那时很少同村联姻,在于一个村子多半同族,贸然结婚,会乱了辈分。但平时大家忙于农活,村子也不相联属,分散于各个山哈角落,只有趁着“市日”,或这种相戏的场子,才物色起人选。所以,我们也称“相戏”是“相人”。若对上了眼,挤过身去搭腔。姑娘都是有女伴的,三五成群,自不怕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有矜持的,往往让女伴探话,自己则躲在身后,察看他的举止,但不管怎样,都不会当下和人红脸。散场了,姑娘们打着苎骨灯,彼此打趣,笑声如银铃般洒满归途,全然不在乎尾随的人影。有时,会耳语几句,灭了灯,往往在三岔路口,一拐,没了影踪。这时,小伙子急了,划亮火柴,四顾搜寻……如果是被姑娘看上的,这时,他身上怕要挨几个泥团了,但都松软,触身即散,至多脏了新衣,明儿换洗就是了,但总算摸到姑娘的出处了,所以并不懊恼。

请媒婆,写情书,字如蟹爬,每晚猫似的伏在女子窗下。喵喵几声,窗开了,丢下线包,抛下丝巾,也有泼下洗脚水的……如女方的父母不同意,便会动员全家,连及邻人,有如防盗。姑丈家住下汤,相戏时被我姑姑勾了魂魄,而后他托嫁到我村里的同族阿婆前来试探口风,接着,他赶数十里的山路,几乎每天,都会站在村子对面。他向我招手,从衣袋里摸出糖果,对我恍了恍,我疑惑着趟过溪水。糖果吃了,信也交到姑姑手里。没多久,姑姑蒙着红头巾,在姑娘们的牵扶下,出了村口。我死死拽着她那粉红的锈凤棉袄,大声哭喊。那时我想,姑姑不要我了,悔恨着把兜里的红鸡子全数扔到桥下……


我也听说村里的楚材公,长得很壮,胳膊有碗口那么粗。某年,他把苎麻褂子搭在肩上,趁相戏和情人幽会。那晚演过“彩头”、“突头”戏后,“大戏”开锣了。他摁摁鼻子,从鼎沸地人声中退去,转过屋角,步履轻松,身后不远有细碎地脚步声。熟悉的门,熟悉的路,熟悉的气味,合上门,室内荡起无边春色。“大戏” 中,正插演鬼戏,少不了上吊的镜头。戏子看见吊死鬼坐在梁头,翘着二郎腿,冲她笑。她有些胆怯,但戏还得照演。白绫抛上栋梁,打好结,下颌往上一挂,双脚就直了,显然被勾去命了。这边,你浓我浓,啪的门被踹开,抓起麻褂,蹬上布鞋,从二楼的后窗翻身而出。刀光一闪,反手去夺,虎口裂了,血掉在地上,竟也不顾,只一味奔命。命,终于保住了,事也没被戳破,但那碗口粗的胳膊上多了数十道口子,刀口很深,见到白骨了。楚材公豪情不再,在太阳下,拿敲烂的草药捂在疮口上,但不见好转。烂开了,长了虫子,他就用竹签一只一只的挑出来,但依然溃烂不止,终于死掉了。不久,那女子也喝药死了。

有时我想,男女之情既发乎天性,讲究情投意合,何必在乎世俗的“偏见”,把情欲深埋?但当男女成了对方的私产,贴上标签,糊满道德,一些真情必然要归于毁灭。古时如此,现在又好到哪里呢?不合人性的道德,我们是否还要遵循?纳西族的风俗可以光天化日之下男女同泳,碧波温水,手掌推开,水撩到脸上,回眸一笑,踏歌偶奔,“入岩穴,插柳避人”,行人至此,也只绕道而过,不加干扰……此情此景,终究遥想?
作者: 王露莹    时间: 2007-5-26 20:54
文言文啊文言文,你是我身上的疤。
每次看到那些之乎者也,我就头痛。当然,作为一名文科生,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对自己表示一下遗憾。:)
作者: 飘无定所    时间: 2007-5-26 21:23
:handshake :handshake
作者: 不惑大师    时间: 2007-6-1 03:10
未僧笔记,忆旧文章。  生活写实,颇有看头。 顶几...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6-1 08:26
:lol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2 12:05
五月三十日

      我已很少读书,觉得无书可读。文章么,解放后大抵不足观,民国时倒有两三作手,如周氏兄弟、俞平伯、梁遇春等等尚可玩味,良以知堂之笔颇适文体,论者或说他苦闷,多半是人生的况味。
       鲁迅的文风峻冷,知堂则有“死气”。我猜想他的心境已近秋凉,所以啊,说起话来欲言又止,说或不说,都无所谓了。这里头,或许也有他兄弟“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的忌惮吧。
      
他就架着眼镜,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清茶,心如深井之水,丢一石子下去也无回声,但井水清澈可以见底,让你无法琢磨他真实的心境,他只是叙述,叙述,说到愤激处,也是平和的。你在背后唤他,他转头看你一眼,慢悠悠把眼镜摘下,把茶端在手里,和声细语地和你闲聊开来,也不顾文章的收束……
      昨天去涵芬楼购他全集,跑了好几趟,总是脱销。在无政治的推动下,一套书版了又版,是可说明些问题的。钱教授尝送我几本他的研究专著,比如《周作人传》、《周作人研究二十一讲》、《话说周氏兄弟》,除了传略翻数眼,其它不忍细读。他说的周作人,是他眼中的“哈姆雷特”,在大小舞台上旋转。
   
     
俞平伯家学深湛,近代大家大半是他祖上曲园老人的余荫。他的文字,神思邈远,凝炼绝妙,在雅致中间或几句方言,虽觉饶口,却有味道。高一时大约花了8、9块钱买了他一本集子,圈圈点点,读了三年,《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西湖的六月十八夜》、《中年》等我常在早读时讽诵。
     “西湖的画舫不如秦淮河的美丽;只今宵一律妆点以温明的灯饰,嘹亮的声歌,在群山互拥,孤月中天,上下莹澈,四顾空灵的湖上,这样的穿梭走动,也觉别具丰致,决不弱于她的姊妹们。”
     这时的光景是非常清晰,待到月挂中天“湖心悄且冷;四岸浮动着的歌声人语,灯火的微芒,合拢来却晕成一个繁热的光圈儿围裹着它。我们的心因此也不落于全寂,如平时夜泛的光景;只是伴着少一半的兴奋,多一半的怅惘,软软地跳动着。”
   
       这般文字,近代无伦。

     也不知何故,我最爱他以归途言人生的《中年》,平淡中说出行走和停驻的种种心情,在你哀伤时,他忽而豁然起来,激人苟活。
   
     “当遥指青山是我们的归路,不免感到轻微的战栗,可是走的近了,空翠渐减,终于到了某一点,不见遥青,只见平淡无奇的道路树石,憧憬既已消释了,我们遂坦然长住。所谓某一点原是很难确定的,假如有,那就是中年。”
      
     “不新鲜原不是讨厌,所以这种把戏未始不可以看下去,但在另一方面,说非看不可,或者没有得看,就要跳脚拍手,以至于投河觅井。这个,我真觉得不必。”
   
      现在文章越写越长,越写越白,本是读者寻味的,写者如数抖出还怕人不知他的心境,颇有代人吃饭或逼人作妓的势头。这类文章看着是畅快,但少了含蓄美,让读者横生不少懒气。这类作手大都受西风浸染,于旧学不甚了了,我猜想这是当下文无可道的病端,不过也只猜想,没作过实证。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6-2 20:06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2 12:09
六月一日

十二点起床。午饭米粥。下午如万圣书园购得《上古音系》及《宋朝地方财政研究》二书,小虞也略有所获。晚饭吃上海菜,复携回葡萄酒三瓶,菜蔬若干。今日所费凡五百八十余元。

晚读高华《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之序、目录、评论及第一、七、十五章,颇可玩味。
复取叶永烈《权力的游戏——毛泽东与林彪交往秘录》,多小说家言。
余非好野史,所恨正史也多半虚构,如何拿捏是个度,如何援引也是个度。
春秋笔法,道德杀人。忠如何,不忠如何?党即个人,个人即党?
忠,只能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其它在历史上不免于反复。

中国崛起已为事实必然,未来十数年之掣肘,制海权是,但金融入侵更是。
苏联解体,卢布贬值,亚洲金融风暴、“四小龙”偃旗,日本息鼓……
偶然?
巧合?
幕后推手?
谁?
下一个谁?
18世纪以来,金融战的战略及战术?
“只要我能控制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我不在乎谁制定法律。”
梅耶•罗斯切尔德,金融界的拿破仑。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6-2 20:06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2 16:06
六月二日

      今天原打算去车厂,看望结对的孩子,但临时有事,只得让朋友先走,伺空隙再过去。
      邰突然呼我去昆仑饭店,中午陪她父母一道吃饭。我犹豫不定。这段感情,已牵扯多年,是该了结了,拖总不是办法。
      伯父举手投足间有股说不出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伯母则很亲和健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试探我的心境。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通身悲凉,草草用过膳,便借口告辞。小邰开车送我,我摇手拒绝。她大抵不满意我的表现,眼圈微红。
      我素来桀骜,任何想改变我举止的婚礼我都拒绝。两个人要各自生长,能相交,就结婚,没有交点,要学会凝望,互相欣赏。
      婚姻不是爱的唯一证据,爱,是欣赏,不是改变,不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投降,当然不是战争。
      我已习惯独居,一个人的生活,风轻轻,云淡淡地,想家就挂个电话,无聊了就泡吧,偶尔带回一段艳丽。不过大多时间,我喜欢闷在房里,埋头手边的文献,雕龙琢凤。或点一烟,在吞云吐雾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对于明天,我并不奢望,过一天是一天。
      这几天我一直在写《不被祝福的婚礼》,每天5-6千字,也不觉累。以这种状态写散文,已多年久违了。大抵想写个集子出来,12万字左右,选择些典型的故事,大概不致薄弱。

      听王心凌〈那年夏天 宁静的海〉,音律不错,歌词也美丽。

那时我们天天在一起
太幸福到不需要距离
很贪心 要全世界注意
只是太年轻
快乐和伤心
都像在演戏
一碰就惊天动地
今天 看你
昨天的你去了哪里
那年夏天我和你躲在
这一大片宁静的海
直到后来我们都还在
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
今年冬天你已经不在
我的心空出了一块
很高兴遇见你
让我终究明白
回忆 你真是精彩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6-2 20:01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2 16:48

五月三十一日


      知堂的文字,不可不读,不可不一读再读。我原也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的晦涩,倘若没有些功底,是触碰不得的,大抵似童子操刀,危之殆矣。
      写诗作文,少年爱绮丽,壮岁重豪放,到了中年转入秋季,水落石出,文章也简练了,及至老年,日落西山,平淡悠远,至于说暮气,倒也未必。
      我开始学作文的时候,很以能设伏笔,布机关为许,把读者做了假想敌,大抵想驱牛加轭,捕虎设陷,现在看来颇有些可笑。文章么,倘能文从字顺,简净不拖泥带水,便可入品了。至于炉火纯青,以至清朗澄明之境,终非人人可企及,古今也不多见,知堂算一个吧。

       他说他写文章向来以不切题为宗旨,至于手法则是用赋笔,找到一个着眼点,铺陈开去。这份闲适,比起郊寒岛瘦,自然要潇洒多了。文境,如心境,心倘若不能飞翔,文字只能伏在纸面,抬不起头,哪能轻舞飞扬。
      贾岛徘徊池边,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欧阳公则窝在被里苦思,知堂却不然。侵晨醒来,日光透过雕花窗格,他洗把脸,沏一杯茶,挪开椅子,铺纸研磨,然后坐定,架上圆框眼镜,笔头轻轻舔墨,随手画在纸上,这情形不象作文,反似鬼画符。熟稔文章技法的,大都要默想一会,结构一番。“文章切题为妙,而能不切题则更妙”。他微啜一口,笔下便聊起茶了;倘有秋雨打湿稿子,他便将毛笔描下雨迹,便是雨天的书了?文不对题,下笔千里,这就是他的文字,尽管离题,但灵思如山间妖女,吸引你前往……这时起风了,他几声咳嗽,那口痰也化入文章,也无损风雅。他眼中的雅,“只是说自然、大方的风度,并不要禁忌什么字句,或者装出乡绅的架子”,这或许便是扪虱坐谈的魏晋风流。雅是自然,不须脂粉,雅人自有风致,即是人前脱裤,也沾不了俗气。
      “庚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早年穿了刺猬盔甲的他,在香山上生了场病。人病时,总能看见什么,证悟几分。于是,他的文字越发苦涩了,苦涩中透着从容。这苦涩是生之虚妄,在虚妄中且行且止,或为从容,仿佛一道朝宗于海的山涧溪水,敷过石面,渗过沙砾,注入江底,挟起些泥沙,逗弄水草岩花,哪肯埋头向前错过了这一路的风光。
      袁小修在《〈袁中郎先生全集〉序》说:“况学以年变,笔随岁老,故自《破砚》以后,无一字无来历,无一语不生动,无一篇不警策,健若没石之羽,秀若出水之花……意有所喜,笔随之会,合众乐以成元音,控八河而无异味。”

      拿这话来说知堂,一点不为过。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6-2 18:49 编辑 ]
作者: 芦苇笛    时间: 2007-6-2 20:29
看了两个小时,终于读完,
对于你的文风很欣赏,
提到的芦苇笛正巧是我的名字:D
从小生活在城里,
却对乡村生活有一种熟悉与向往,
于你的文字中我觉到自己生命的新机.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6-2 22:57
嘿嘿,看来大蒜很吃香么!
作者: 六柳    时间: 2007-6-4 12:52
“有时我想,男女之情既发乎天性,讲究情投意合,何必在乎世俗的“偏见”,把情欲深埋?但当男女成了对方的私产,贴上标签,糊满道德,一些真情必然要归于毁灭。古时如此,现在又好到哪里呢?不合人性的道德,我们是否还要遵循?纳西族的风俗可以光天化日之下男女同泳,碧波温水,手掌推开,水撩到脸上,回眸一笑,踏歌偶奔,“入岩穴,插柳避人”,行人至此,也只绕道而过,不加干扰……此情此景,终究遥想?”

有感触:不说“性本论”这类的词语了,,是不是可以来个“情本论”。。。有时候压抑着自己对心爱女子的爱慕,真的好痛苦,即使我并没有“移情别恋”之类的,忘了自己对女友的感情,而是想问,爱情一定是唯一的么?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4 16:58
爱情?我不相信,即使有,也是暂时的。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4 17:00
六月三日

       拉肚子。闲坐。晚九点,去SQ哪里坐会,回来打了几圈麻雀。
       准备八日的国学讲演稿。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6-4 17:02 编辑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4 17:14
六月四日


       这是个特殊日子,特殊得只能被人遗忘。抄篇去年10月27日的笔记,算是纪念吧。

      一年了,几经反侧,终于完成了预定的学术框架。文章虽不实用,但总算可以告慰已逝的青春,即便明朝死去,也无遗憾。其实,人并不高尚,什么理论,什么主义,说穿不过是吃饭穿衣问题,但假如有人问你的理想,你说是锦衣玉食,肯定要被人笑话。那么,你大可反问他的崇高理想?如果是为人民服务,那么人民需要的是什么呢?除了解决肚子和脑子之外,还有什么呢?既然如此,大家装什么清高呢?谈什么主义呢?空谈主义能当饭吃吗?我也想精神时与天往来,但饿了肚子,这种往来只能是幻想,久了不免于死亡,或竟流于什么功去了。
  鼓噪一种主义,自是他利益的宣言。但对大多数还在生存上挣扎的人,我觉得没有必要去附和。即便你所支持的,占据了主流,到头来你也不过是成就别人的工具,依然两手空空。好象邻家兄弟在争遗产,不论怎样,只要他们兄弟还有活着,这份遗产是万万不会落到你手上的,当然了,你有足够的实力去抢,或者胁迫他们向你上贡,那自是例外。然而,我们总是热诚,总是“公益”,所以常被阴谋家利用,为之呐喊,为之助威,等他坐上龙椅的时候,我们又惊诧起历史的相似与重复了,于是心灰意冷,或沉潜,或抗击,或绝望……总之,不会再随便“热情”了。
  不管谁上台,只要他想坐久的,肯定不会自失民心,除非他是白痴。以前颇怪孔融的父母无恩论,现在想来未尝不是的论。说“孝顺”,谈“忠诚”也是要看对象的。有人说爱国不需要理由,我很不以为然。国既不仁,父既不慈,何必去爱?况且,国家是人类社会最大的专制,最大的不公,也是最终要被革命的。凭什么,人一生下来就分三六五等?如果真是人民的国家,必定没有阶级分野,不然,我们只能说是某些人的国家。我如是这个某些人集团中的一员,我自会爱戴,或者我有成其为可能,我也会赞成。不然,压迫我、奴役我的国家,我没有必要去爱他。
  好了,这时,你不免要责问我的道德。但是我要问,你所谓的道德,不就是世俗的法律吗。虽说是维系社会、维系人心的,但这种维系也就是以利益均衡为基础的。脱离这个实在利益而谈道德,谈法律,不觉得空洞吗?现在社会上儒学泛滥,ZF也暗相促动,无非是想借此暂时填补主流意识形态的真空。儒学的实质是什么呢?讲究道德秩序,也即森严的等级秩序。现在提倡这个,无非是要人们安于现状,不可妄生越轨之心,富者自富,穷则自穷,倘若富人给你点残羹冷炙,那是仁慈,对你们穷人的恩惠,你们要懂得感恩。所谓和谐社会,也无非如此。但是,我要问现成的秩序,他的合法性在哪里?
  很多人向往魏晋风流(按:魏晋其实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最痛苦的时代。瘟疫,天灾,人祸,使百姓不得不追求现下的放纵,因而有了中国的存在主义。不过被今人当作风流而神往,操,送你们回魏晋去。),我想这个愿望,大抵不是什么奢望,魏晋就在明天。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4 18:04
接着上面


六月四日   

读赵雪松简牍,浑然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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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鲜于枢尺牍》用笔较快,上下连属,气韵贯通,入笔多侧锋,似效褚虞而及米书,起笔收笔变化微妙,露而不浮。线条似不经意,但却极有法度。造型结体灵秀绰约,圆中有健。章法布局疏密相杂,一种飘逸妍媚的神韵洋溢其间。线条的动感较赵氏一般作品强烈,乍徐还疾,忽往复收,偶尔还可见章草笔意融于其中,如第七行的“书画”、倒数第六行的“何可当也”、及倒数第三行等,与《草书千字文》中精致而遒劲的用笔、谨严又富变化的结体,风格非常相近,尤其第三行“动教胜常昨见”六字,变化多样、顾盼呼应,几乎是一笔写成,使读者目随线走而有神思飞越、**奔放之致。

《与民瞻十札卷》,即兴之作,笔随心转,韵味天成,取益智永《千字文》、王羲之《兰亭序》甚多,分论如次:

《许惠碧盏札》、《不闻动静札》《便过德清札》三札得王羲之《十七帖》之神意,结体规矩紧密,笔划疏朗洒脱,虚和宛畅,神完气足,每一点画都不放松,笔笔到家,流畅有神,甚有姿态,用笔遒劲。
《雨中闷坐札》结体稍宽博,丰筋健骨,行草间杂,行而端庄、草而自然,静动结合,别有风姿。
《雨中札》和《令弟文书札》,有王羲之《二谢》、《丧乱》笔意,结体疏散,较少顿挫笔法,宛转流利、清和洒脱,似
以《雨中》较为瘦骨清劲。
《翡翠石札》,字字端正、法度森严,线条丰健,结字用笔都极为规矩,丝毫无懈怠率意之处。

《厚柷札》似有《圣教序》笔意,劲力奔放。字虽匆忙,仍不失法度,率而稳健。
《炀发于鬓札》、《远寄鹿肉札》,两札有李北海之笔法,运笔劲峭,又染以王字《频有哀橘帖》之洒脱笔意,风韵清劲散朗。



《违远帖》法度严谨,圆润流畅,起笔藏露交错,运笔迟速分明,转折方圆结合,收笔顿锐错落,轻重提按变化通篇一气,爽朗有致。其横画多为逆锋下笔,中间稍提笔带过,再回锋收笔,整个运笔沉稳果断,略向右上取势,如“尊”、“不”;短横则下笔较重,如“一”、“士”、“正”等字。点画则姿态繁多,长短点变化丰富,藏露多由侧势下笔,信手点来,俯仰自如,短点如“仰”、“斾”、“之”等字,长点则如“番”、“覆”字。其它如竖、钩、撇、捺等笔法亦有特色,不仅线条变化细致,姿态亦各有所别。再看其结体,于平稳中有变化,既把点画之间安排得峻巧,又能做到形态自然,不失重心,使整体看来体态灵活,行气流畅。

《佛法帖》(致中峰明本尺牍),结体得自欧字之严谨有致,用笔则颇具二王端庄秀丽之态,间忽插入一二章草笔法,显得更是婀娜多姿。行气委婉连绵,犹如潺潺流水。

《吴门帖》写于皇庆元年,故风格与它帖稍异。结体较为方阔,不如它帖之紧密修长,线条较为圆浑,用笔刚柔兼具、藏露皆有。

《俗尘帖》行与字间较为宽松,开头“俗尘中每蒙尊者不弃”数字,只用笔尖在纸上书写,线条感觉较为纤瘦细小,和下面“顾为何”三字成明显对比;开头三行字字独立,后则有数处可见两两牵丝映带,如“两月”、“死生”、“敬领”、“莫知”等,使整幅字贯通起来而连成一气。

《南还帖》、《醉梦帖》和《尘世帖》因述及先妻之事,字里行间可见悲痛,尤以《南还帖》之“哀痛之极,不如无生”最为强烈。
然即使在如此哀伤之情绪下,赵氏写来亦是放而不肆,纵而不狂,笔到法随,不失风韵法度。

《还山》、《两书》、《入城》三札用笔轻巧灵动,使转轻盈流畅,行笔或轻或重、或急或徐,皆自然生动,有清晰细致之气。不仅笔锋劲秀,浓纤刚柔、大小疏密运用灵活,而又处处讲求法度、巧中求精。使通篇风卷云舒,浑然一体,字字风骨内含,神采外溢,可见其书法艺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丹药帖》一札前五行以行楷书之,字体较为端正,虽是如此,每字内的粗细对比强烈,笔法精到而笔力劲健;后半部则书写渐快,而带有行书及行草笔意。

《山上》、《疮痍》两札,振笔如飞,真、行、草三体俱见,章草、今草笔间出。字与字、行与行、笔与笔之使转,章法安排照应,迅疾飞动,变化多端,极尽起伏跌宕之势,《疮痍帖》“耳”字之收笔及“甚盛”两字,写得极为率性,可见其情。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7-6-4 18:34 编辑 ]
作者: 归于宁静    时间: 2007-6-5 00:01
写诗
赋词
品茶
衡文
论书
读画
抽烟
喝酒
谈情
说爱

郑子双五毒啊。
作者: 闲云散人    时间: 2007-6-5 09:47
六月四日

"这是个特殊日子,特殊得只能被人遗忘。"
作者: winston    时间: 2007-6-5 13:42
“我想这个愿望,大抵不是什么奢望,魏晋就在明天。”

纵使“举世皆醉我独醒”,又能如何?壮怀激烈者,只能重踏屈原之路。深悟人生真谛者,亦只能退心于山林。面对斯世,只能感叹个体之渺小。
作者: 褚留香    时间: 2007-6-5 13:54
原帖由 闲云散人 于 2007-6-5 09:47 发表
六月四日

"这是个特殊日子,特殊得只能被人遗忘。"



昨天是我生日,多谢各位关怀。
作者: 出水莲    时间: 2007-6-5 15:08
呵呵
昨天是个令人不能忘怀的日子
我现在每年都要说起
还要很隐讳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6-5 20:57
香香生的真是时候!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6 12:56
六月五日

      读《两浙名贤录》(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17,18)。古之学术,多点缀语,鲜长枪短炮。
好搜资料,鲜于梳理。
作者: 夸父    时间: 2007-6-8 00:47
楼主有自暴癖?
作者: 褚留香    时间: 2007-6-8 09:05
楼上胡子长了,拿出来晒晒吧,要长虱子了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9 00:48
六月六日
  
      闷坐了一天。


六月七日

    失眠了,第1908天。
    灯关了又开,灭了复亮……几乎每晚,我都在重复这些无聊的动作,睡意袭来,还是不敢入梦。
    帘子半拉,瀑布般被风漾起。阳台外,树影幢幢,在微弱的路灯下,越发幽远了。这时候,烟是少不了的,猩红的烟头似黑暗中呼吸的星星;音乐也是不可或缺,一般是略带感伤的旋律,不用合眼,心便似散入风中的花絮,或如旋转的唱片磁头……;偶尔也喝点酒,啤酒太苦,白酒太辣,只有红酒——“你微醉的眼眸总是带着红色的忧愁”,坐在安静的角落,独自迷离。
     有伟人说,睡眠良好的人如果失眠了,就代表他成熟了。第一次失眠时,我从麻布帐中爬出,点上蜡烛,在楼板上来回踱步,人影晃动,几乎涨满屋子,忽而拉长缩小,落在脚尖。坐下,一张报纸,从头到尾反复来去的读着,不时翘首窗外,窥测几更天了。屋瓦上忽然啪啪不断,雨声如落豆,少倾刺进几许雨毛,落在报上淡出一圈墨晕,吻在手心冰凉冰凉地,倏地沁入心里。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此时既无江也无舟更无断雁西风,只有红烛布帐瓦楼。如雨下得大些,推窗望去黑黢黢一片,灯光及处,有那么半截珠帘垂挂窗前,还微微泛着薄光,闭上眼,凝神静听,颇有些孤蓬听雨的意韵。
      雨是上天的眼泪,忽而嚎啕大哭,忽而低声轻啜,忽而泪下数行,忽而喜极而泣,忽而乐极生悲……人生的酸楚欢舔都可与雨声“琴瑟和鸣”。“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待到东方露白,雨点缀满檐头的蛛丝,这一场雨也成追忆,对于睡梦中人,谁曾在意它的悲伤欢泣呢?



六月八日

      今天有人说我现实的思想是反社会的(可能因为写了几篇批评儒学的文章),只说对了一半,还应加上两个字“潮流”,这才合乎我的心旨。现下因主流意识形态的奔溃,复古之风大盛,几千年前的“妖怪”又穿上时代的新装,到处横行。这是我之所忧。我反的就是这些,譬如说儒、孔、理学、禅之流。

      我之所欲在目无古今,贯通中西,不与世俯仰,所治必关乎国运,维护国家安全,是我学术之最低出发点;使国家昌盛,是我学术之最高旨趣。

     人生有很多话是不能讲的,因为讲了没用。同是一语,他说了或为良策,你说了可能就得下地狱。因此,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可以少说话,但不可说违心话。在学院里呆多了,见闻多了,怕的就是见怪不怪和冷漠。一个人如果心冷漠了,是不会有成就的。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9 00:59
彻底废弃儒学是国学复兴的必由之路


神圣罗马帝国,既非神圣,也非罗马,更不是帝国。——伏尔泰
儒学,既非主体,也非代表,更不是核心。

    国学复兴,是个不折不扣的媒体用语。

国学一词本身,尚且众说不一,再加上不明不白的复兴,就更成了聚讼纷纭之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国学就是个不能用的词;国学复兴,就是个虚妄得一钱不值的空洞之说。

平心而论,国学复兴一说,是有一定的时代背景的。

十九、二十世纪之交,中国遭遇千年未有之变局,西方文化在坚船利炮的开道下,整体性地对古老的中华文明,产生惊涛拍岸的巨大冲击。国学一词,也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诞生。张岱年说,国学的名称起于近代,近代以来,西学东渐,为了区别于西学,于是称中国本有的学术为国学。——当然,这只能是个大致的说法,什么叫中国本有的学术?佛学算不算中国本有的学术?草原游牧文明形成的文化成果,能不能纳入中国本有的学术?

整个二十世纪,中国传统文化基本处于一个被冲击的状态。先是新文化运动,后是战争,再后来,文化大革命,更是几乎将传统文化斩草除根(社会显性层面而言)。于是当中国从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开始,渐渐回复到一个相对正常的社会形态,并日益呈现出某种崛起的姿态,——与此并行,中国传统文化再次遭遇更为猛烈、动荡、前所未有的冲击,——有人提出国学复兴,就不能视之为完全的空穴来风(当代用法意义上的)

而从另一方面说,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名词,国学也好,复兴也罢,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像一套像待售的商品房一样,空间尺寸精确到小数点后第二位。章太炎在《国学概论》里,对哲学一词,也甚是不满,拿在手里把玩半天,左挑剔右埋怨的,最后,也只好无奈地说,今姑且用“哲学”二字吧。

所以,关键并不在于名号的恰当与否,而是这名号之下,究竟装得啥玩意。

从近一、两年的实践情形来看,国学的复兴并不让人感到鼓舞和乐观。学术圈的反对声、异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社会上人人关心的,是自己的生存实际;而国家的当务之急,在于经济、外交和社会稳定(国家与国学的关系,甚是微妙而复杂,但国学若离开国家背景,复兴之说,更为渺茫);广州一份主流媒体,刚刚登出一篇报道,说大学生觉得学国学太“奢侈”,太不切实际;所有这些,都可视之为国学艰于复兴的外部原因。而在国学内部,国学与儒学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关系,笔者以为,是国学复兴的最大障碍。
也就是说,彻底废弃儒学,是国学复兴的必由之路。

几点理由和说明如下。



一、儒学,说到底是门政治学



有人说,儒学不过是一门学术、学问,怎么可能彻底废弃?说这话,如果不是出于一种了解的欠缺,那就是故意的视而不见了。中国人民大学的纪宝成先生,在那篇名噪一时的《重估国学的的价值》一文中,开宗明义地说,“我们认为,国学可以理解为是参照西方学术对儒学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与学术进行研究和阐释的一门学问”,“狭义的国学,则主要指意识形态层面的传统思想文化,它是国学的核心内涵,是国学本质属性的集中体现,也是我们今天所要认识并抽象继承、积极弘扬的重点所在”。

意识形态,从我们在校所受教育的结果知道,是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上层建筑,基本上可视为是国家政体的另一个代名词。

儒学,从它最初的源头起,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学术或学问,而是一门与最高政治,与官场,有着天然紧密关系的安身立命之术。所谓“学得尧舜术,货与帝王家”,所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说的无非都是与官家的买卖交易,和治民的本领。本人在《孔子打劫了儒者,儒家打劫了中华传统文化》一文中,已经粗略地勾画了儒的起源,先儒与孔子,孔儒结合等历史脉络,从中差略可以看出儒与官的天然亲缘性。而孔子本人,正是一个超级政治动物(这一点,成为其后至今,中国知识分子政治心欲的原型),汉儒援孔入儒,孔儒“合卺”,更是大大强化了儒学的政治本性和御用功能。

儒学的这一政治本性,其精义所在,即是朱熹《四书集注》不厌其烦,笔书不辍的“修身治人”四个字。也就是千年以降,一众文人知识分子的登龙术(怎么向上爬,并学会用最佳技巧坐稳位子)与统治术(让下民们心甘情愿,所谓“庶人不议”地安安稳稳接受咱家的统治,也即是所谓天道)

这样一种政治本性和御用功能,从西汉到清末,在意识形态层面,在社会生活实践中,发挥了支柱性、钳制性的作用(尤以明清两朝为甚,至清康雍乾达至顶峰),成为历朝历代国家机器和统治方略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此,毛泽东曾有一句名言,叫,一切反动派,都是尊孔崇儒的。这话今天早已不说了,不合时宜了,其本身确也有火力过猛的偏激,难免引向玉石俱焚的暴烈与破坏,然而却也并非无凭之语——史实俱在。至少,从政治性能的角度说,在儒学的政治子宫里,在儒者们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用行舍藏”的自慰声中,眉眼低瞟,欲舍难休的“官场情结”,是绝无可能孕育出今日中国所迫切急需的公共知识分子的。

进而言之,恰如鲁迅对自己文章所作判语,愿这些文字速朽,因为它们活着,即证明中国社会的病症依然如故一样,儒学,作为一门政治学(若加个定语,可称其为实践政治学;若换个中心词,可称其为政治伦理学;总之,政治始终为其真正目的之所在),在今日中国的苟延残喘,蠢蠢欲动,并欲大行其道,正是中国现实社会,政治文化领域,某种相应的潜意识形态的残余显现与折射反应;表明中国现在所进行的改革事业,并不仅是针对近数十年社会实践的矫正与前进努力,而应是对数千年中华文明的全面反思与探索。

所以,谁要是认为,儒学不就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不就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甚至以为,儒学不就是唐诗宋词,元曲汉赋?那您就弄错了。



二、儒学的根基已坍塌,核心已破碎,脊骨已断裂,残砖败瓦,徒有亡魂



两千年来,归于儒学名下的典籍书目,可谓卷帙浩繁,其间种种学理、理念,也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但若剥繁为简,穷根究底,作为《四书五经》首篇的《大学》之三纲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应可视为儒学的根基所在。其中心实质,又集结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九个字(别名:修身治人)。这是整个儒学大厦的第一块奠基石,儒学学府的第一道入学拱门,也是儒学教导的终极目标和归宿,还是儒学严格讲求的循序渐进之内在逻辑的浓缩概括。抓住了这九个字,就像揪住了阿Q头顶的小辫子,轻手一拨,整个儒学头颅、身躯,就跟着滴溜溜乱转。
如今,这块基石怎么样了?

单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九个字,或许太简略、抽象了些,难以推开理解的天窗,那我们就不惮烦缛,抄一段《大学》原文如下: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请注意这些词语之间的逻辑链条,在儒学典籍中,经常性地可以见到它们的身影,儒学的理念大厦,即建立在这么一种逻辑链条之上。

章太炎在《国学概论》里,针对这套说法,举唐太宗的例子,说,他的治国,成绩却不坏——世称“贞观之治”,但他的家庭,却糟极了,杀兄、纳弟媳。

其实,何须举唐太宗为例,只要问一声我们可爱的朱文公,试观古今天下,哪一位仁人君子,包括文公您本人,一步一趋,一步不乱,所谓絜矩之道,真正做到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博学的朱文公恐怕只剩有满头抹汗的份!——上哪找这么一个角啊?

别说找不到正面的,单说中国历史上众多青史留名的赫赫帝王,赢政,刘邦,杨广,李隆基,朱元璋,哪一个不是流氓加伟人的杂种?赢政囚母,逼杀仲父(有人说是亲生父亲),刘邦往儒冠中尿尿,杨广奸妹,李隆基纳媳成就千古佳话,朱元璋屠戮天下良臣忠将,直言:金杯同汝醉,白刃不相饶!在这些人物身上,何尝能见到一星半点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见到所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可他们比中国绝大多数帝王治国的成就、遗留,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小人比君子更易于成就事功,是中国社会亘古不变的铁律。

所以,这样一块基石,打从出世那天起,就是极端理想主义的,乌托邦式的,一迈入残酷的现实,即被证明、显形其虚幻,不堪一击的本质。

客观地讲,孔子及其门徒,在春秋战国,社会动荡、剧变、转型之际,根据以往的文化积累和传承,出于理想精神,提出修身治国平天下,期以通过约束自己,再以约束他人,来求得社会的和谐、安宁,其动机蕴含着积极、进步的意义,在日后的历史岁月中,也不能说它没有起到一定的道德规范、导引作用。但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文明的变异,这套本身存有先天不足的“修身治人”说,在强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实力量面前,日益显露出支绌与虚妄。这跟托勒密的地球中心说,到了哥白尼时代,亚里斯多德的物体下落速度与质量说,到了伽利略时代,本也有近似之处,如果自然更迭出新,“修身治人”说,倒不失其历史意义。然而斗筲之儒死抱住先圣的骸骨不松手,刻舟求剑,削足适履,以至于作茧自缚,自欺欺人,垮坍也就是迟早的事了。荀子的话说,“舍粹折无适也”——除了破碎、折断,没有别的出路(《荀子儒效篇》)

假如说修身治国平天下,是儒学的根基,那么,泛道德化,所谓以德治国,以道德为横跨、网络个体存在与国家事务之纽带,就是儒学的核心灵魂。这个灵魂在两千年历史中,有个特别的名称,叫作:礼。

关于礼的起源,王国维有过极精彩的考据。不过后人更关心的,似乎是孔子学说中,究竟是礼为先,还是仁第一。解答这个问题,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而要回答它,不妨走入《礼记礼运篇》,听听孔子本人是怎么说的:

孔子曰: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政不正则君位危,……舍礼何以治之?……故礼之于人也,犹酒之有蘖也,……故治国不以礼,犹无耜而耕也。

一上来就摆到天地生死存亡的境地,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实,孔子的学说中,礼,就是一件连帽带袜的套头长衫,如果不是为了饮食呼吸和看看脚底的路,估计跟裹尸布,也就没什么区别。至于仁也好,刑、杀(孔子曰:杀人之中,又有礼焉。见《礼记檀弓下》)、义、智、信、勇、恭、敬也罢,统统都是这件套头衫里的东东。这不是说上述诸什就不重要了,但再重要,也得先是出发于礼,围绕着礼,承托着礼,归宿于礼。礼,就是一统它们的上帝,既是父亲,也是家园。
而这礼,并不像我们今天想像得这么单纯而超脱,礼仪之邦,文明礼貌,以礼待人;礼,诞生于历史,植根于历史,也服务于历史。这历史有个特点和前提,按等级分布、排列,不可有些毫的僭越和淆乱。所谓天地君亲师;所谓公侯伯子男;所谓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士元(详见《礼记王制篇》);否则,孔子就要悲愤地哇哇大叫:是可忍,孰不可忍!了(《论语八佾》)

但是历史,由豪强,英雄,群众共同推动的历史,终究没有理睬孔子的愤怒和跺脚,来到了我们眼前。让我们知道,原来等级制,并非是我们非此不可的选项。孔子如果还活着,他的心大概要彻底地碎了。反正,儒学的心,依附于等级礼制的理想国之核心,在二十世纪时代来临之际,碎了。

至于说到儒学的脊梁骨,假设它曾经真的有过吧,怒我直言,它的命运,似乎比孔乙己的腿的遭遇,更为凄惨。从王莽代汉,到王国维投水自尽,中国历史上有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改朝换代,我们就多少次听到过儒学脊骨的碎裂声。明清以前的例子,暂且不表,单说明季清初,一说起儒字,说羞骂丑之声,不绝于耳!——均出自儒家家门人士,非反对派的诋毁、诬陷——那时,除了儒家自己,也没什么反对派了。写过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儒家哲学》的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用“诱奸”这么个让人好不羞惭,近乎猥亵的词语,来名状当时儒者与清朝之关系。如果想对儒学的脊梁骨了解得透彻一些,我们不妨举两个事例。

一是鲁迅《且介亭杂文 儒术》,引《元史张德辉传》,“德辉与元裕北觐,请世祖为儒教大宗师,世祖悦而受之”。

笔者引这个例子,也许有人会觉得心欠厚道,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个事例,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周星驰电影的谐趣。

二是清朝名臣李光地,他的一段述语:“臣观道之与治,古者出于一,后世出于二。孟子叙尧舜以来至于文王,率五百年而统一续,此道与治之出于一者也。……孔子之生东迁,朱子之生南渡,天盖付以斯道,而时不逢,此道与治之出于二者也。自朱子而来,至我皇上,又五百年,应王者之期,躬圣贤之学,天其殆将复启尧舜之运,而道与治之统复合乎!伏惟皇上承天之命,任斯道之统,以升于大猷,臣虽无知,或者得依附末光,而闻大道之要,臣不胜拳拳!”(转引自侯外庐《乾嘉时代的汉学潮流与文化史学的抗议》)

抱歉!引文长了点;然不如此,实不足以显示出脊梁骨的形状。

——多么匀称的两个五百年。

不知从何时起,大概是作为国学复兴的先兆与前驱吧,率先复兴了一种新奇的论调,说儒学是被“五四”新文化运动给摧残的。现今的中国,大概正处于历史上一个奇特的喜剧时代,这不,“五四运动”摧残论,给已实在热闹得不行的中国剧场,又递上来一声爆笑,和一通欢快有趣的鼓点声。某些中国文人的无耻与无聊,就像女人每月一趟的月事,隔段时间就会不请自来,登门拜访。

从历史自身发展规律角度看,满清一朝对于中国历史,完全是一截多余的阑尾,只带来徒然的痛苦。明末三大家,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之后,中国儒学的最后一缕精魂,犹如“日忽忽其将暮”的凄美霞光,最终沉入历史黑暗的海平面。此后的儒学,基本只剩一堆徒具空壳的肉体。这一点,梁启超、刘师培的书中,不乏伤感的叹息。到鸦片战争硝烟四起,满清民国血腥嬗替,龚自珍、谭嗣同、章太炎一班打扫战场的战士,相继告别;王国维的自沉湖底,也就算是为一个太过漫长的精神幻相,画上了终结的句号。除了残砖败瓦,欺世盗名,儒学,已是屈原笔底的离散亡魂,徒唤难回。



三、区隔儒学与中华传统文化,归原儒学的本来面目



很多年前,看到有人说屈原是儒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疑惑。现在,我敢肯定地说,将屈原列为儒家,是绝对的误判;这误判的根源,在于对儒学的误解。最常见,最习惯成自然的误解,是一看到说圣人,一看到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说贤士君子,说美德修养,节操追求,说仁义礼智信,就马上条件反射式地想到儒家,并立即“兵不血刃”将其统统归之于儒家了。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伟大、成功的催眠术。

将春秋战国之际的老、孔、墨、庄、孟、荀、韩、及孙武、公孙龙等一干姓氏,分门别类,最终定名为所谓道、儒、墨、法、兵、名、农、纵横家云云,始作俑者,通常归于《庄子天下篇》,其后是《荀子非十二子篇》,《吕氏春秋》,《淮南子》,司马谈《论六家要指》,最后由刘向《七略》和班固《汉书艺文志》定调、拍板,扎绳、竖碑。在这一逐渐清晰、强化、固化的替先人“分家”、“分财产”的过程中,由中国(包括当时中国本义的周边广大地区)远祖先民,三皇五帝,特别是夏商周三朝,又特别是文武周公——核心人物是周公,所开创的文明源流,文化成果,至此,如同祭祀天地、宗庙所用之羊、猪、牛太牢,被大卸八块,分入各家。

这一点,《庄子天下篇》说得很清楚,“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古之人其备乎!……其运无乎不在。……《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此《春秋》,指当时各国之《春秋》,非单指鲁国之《春秋》)。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这段话的几点意思十分明确,其一,后世所谓的各家各派,曾有过一个共同的文化源头和母体,他们的学说皆本源于此,传承于此;二,《诗》、《书》、《礼》、《乐》、《易》、《春秋》,是各家各派共同的文化典籍和财富;三,天下大乱,政治分裂,是导致学术分裂的根源,缘由;共同文化之中,各取一端,衍变为各家文化,并各生壁垒,在各自的实践运用中,相互抵制;四,每门每派的文化,都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不易之说,都是有着很大局限性的一家之言,他们之间的相互抵制,致使大道不明,但他们自己,都坚信唯有自己的学说,才是正确的道理。

从这里,从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指》和班固的《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可以清晰看到一个事实,先秦时期,正在形成中的儒、道、墨、法、名、兵、农诸家,是一群无论起源、出身、地位,完全平等,谁也不具有特殊性的流派。他们既分担、传承着共有的中华文明早先成果,本身又在随后的历史长河中,成为中华文明新的源头之一。第二,成长初期,共同文化的痕迹随处可见,《庄子天下篇》中,满眼是圣王、道德、仁义礼乐,君子百姓(都是正面用语,非讽语、反语);庄子本人,也是个颇有气节感的形象;老子讲无为而治,孔子也讲无为而为治,“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论语卫灵公》);有人会认为墨子与礼义仁智信无关么?只不过想法、说法跟你不同而已;《孙子兵法始计篇》开篇即言: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因此,孙子就是儒将?或者,孙子也被“儒化”了?此类语句,诸子书中,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它们是其主人为中华文明传承者的证明,而非是天下归儒的证据。所以,看到《离骚》中有“依前圣之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汤禹严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而授能兮,修绳墨而不陂”,就认定是屈原是儒家,这就只能是另一版本的指鹿为马了。

如果说把先秦以前的儒学,与中华传统文化整体相区别,还不是件太难的事,那要把儒学与秦汉以后的中华传统文化概念相区隔,其难度,就简直让人头晕目眩。不过,有了上面一段文字的了解与认识基础,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第一章《历史思想的相对性》中的一句话,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展开对于儒学联想的某种头绪:

“国家精神可以定义为(虽是贬义,但很准确)使人们在感觉、行事和思考中,把任何既定社会的一部分都视为该社会总体的一种精神”。

一语中的。

正像现今谈论国学复兴,不可能离开国家背景一样,儒学在两千年中华文明史上的地位、作用、影响力的建立、生发,其及本身最后的命运归宿,始终是和国家主体,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这种联系,从外观上看,起自秦末汉初,一位叫叔孙通的儒生,和汉高祖刘邦达成一桩“装修合同”。随后,随着中国历史的不断展开,一些被后世视为标志的事件人物,断断续续登场:董仲书,汉武帝,白虎观会议,西晋的司马礼教,隋唐科举取士,两宋文人治国,元世祖悦而受之(儒教大宗师),永乐皇帝的《性理大全》,清康熙朝,程朱理学再次获得最高官方式复兴。

这样一条皇亲化的脉络、线索,至少可以使我们萌生两点非常现实的遐想:一是借助最高统治威权的绝对主流,硬刀子、软刀子与鲜花、糖果同时并用,你不儒不礼?你非儒非礼?你腹诽儒、蔑视礼?轻则将你自然排斥于主流体制之外,让你喑然于今生,寂灭于后世;重则斩立决、杀无赦!从肉体上彻底毁灭。——朱元璋在亲手编定的明朝重要刑事特别法《明大诰三编》中,直截了当地表示:“寰中士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籍其家,不为之过”。其二,根据我们懵懂半生,恍然一时的经验,我们知道,这世上任何的政权,出于自身考虑,必须活埋于己不利的历史真实,放大对己有利的声音、图像,造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山一统、我武维扬的虚幻景像。试问,什么样的造势,造得过皇帝“御驾亲征”的效果?什么样的炒作,炒得过国家坐阵的“海市蜃楼”?于是,当今邀上俩老外,就可以称为国际活动;儒学,由国家最高元首钦定的意识形态,能不是国家级的主体、核心、代表么?至于那些“异端”、“杂碎”,甭管他们有着怎样不同凡响的思想与情怀,震憾与冲击,全都得沦为“默片”、“小道”、“野说”、“野狐禅”。

这,算是儒学的外王之道吧。

从外表到内在,我们不妨再来打量一下儒学的内圣之旅。

内圣外王这个词,好像本来出于老庄,后来不知怎么,成为儒学的人生标尺。春秋后期起,道术为天下裂,各门各派的藩蓠、壁垒渐起,一些指桑骂槐,打情骂俏的话语,也就纷纷出笼。孔子还算斯文客气,只是说,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论语为政》),并没有太多极端、激烈的门户之见。到孟子先生登场,风气为之一大变!开口、闭口痛骂杨、墨无君无父,等同禽兽!这多少也算是为日后的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作了个清道夫的开场白。自此,儒学一方面借势明踹各家各派,发挥特别能战斗的精神(与儒家的谦谦君子形象,倒是相映成趣),树立自己高大、正统的形象。唐代韩愈,一篇《谏迎佛骨表》,声泪俱下,义愤填膺,把佛学贬得一钱不值,祸害无穷,把自己诩为薪火相继的选民,花言巧语之下,儒学道统的概念,确是明朗了许多;顺势而下,这才有了北宋程颐那句牛B顶天的豪言:欲趋道,非儒者之学不可!至此,由先秦散儒起头,把孔、孟堆放在神龛首位的儒学,发展到了它的恶性肿瘤晚期——程朱理学,成为包罗天地万象的大全之学,也就是外表鼎盛至极,内里腐败至极的崩溃之学。

更令人叹服的,是儒学的内圣之途,还有它的另一面。

韩愈一面骂佛以扬名后世,一面在骂佛前后,偷偷拜会佛教高僧,虚心求教;踵其武而后至的儒学大家,纷纷群起而效之。湖南学者罗焌先生所著《诸子学述》,有一段采自《宋元学案》的概语:

宋之理学,原属儒家一流,亦时杂以佛、老之说。故其持论,虽斥诸子,而大旨多同九流。周子《太极图说》,疑本《老子》之无极;邵子《皇极经世》,近于邹衍之《终始》;张子《西铭》,以民为同胞,物为吾与,似与兼爱无殊;朱子、陆子辩论太极,往覆万言,有类名家之辩。

本来,不同学派、学问之间,如切如磋,相互砥砺,是件很正常的事。慧远、陶渊明、陆静修虎溪三笑的故事,是多么美好的掌故佳话。可在这些阴阳两面的博学鸿儒手里,学派、学术交流,竟成为一桩偷鸡摸狗的勾当。

诸儒辟二氏,谓其惑世诬民,若不可令一日容于斯世;而阴窃其说以自润,又何以服二氏!(费密《圣门定旨两变序记》,转引自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好个若不可令一日容于斯世,好个阴窃以自润;多么形象而痛切!这里必须要说明的是,作者费密既非佛家,也非道家,而是梁启超笔底正宗正统的大儒。
儒学,就这样完成了它在中华传统文化史上主体、核心、代表的形象工程,将整个、全部的中华传统文化纳入到它的名下。中国,成了所谓的儒化中国。

这也就是那句浅薄可笑,自鸣得意,“拿掉了儒学,中国传统文化还能剩下什么?”(见梁启超《儒家哲学》)的根由所在。

——认识论僭越了本体,就像外包装僭越了盒内实物;衣冠僭越了人身。

——代表凌驾了群体,循环往复演绎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永恒剧本。

总之,片面,局部的形式,占据了实体,并以象征性的手法,覆盖了实体,进而是全体。

马克思在他的一本书中,曾写过一个生动有趣的比喻,麻袋里的土豆。儒学,算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声名卓著的麻袋;它用它最擅长的手段,把中国传统文化史上的好东西,——当然,也有坏东西,不三不四的东西,乌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统统装了进去。区隔儒学与中华传统文化,首先,就是要区隔儒学这只麻袋,和众多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的土豆——当然,也有歪瓜劣枣;这些美好、可爱、宝贵的土豆,并非注定只能装在儒学这只鸡皮鹤发的麻袋里;就像我们,并非只适合生存在礼教等级的国度里。



四、废弃儒学中介,直面中华传统文化



有个阿拉伯骆驼的故事,曾入选中学英语课本。说的是一位旅人骑一匹骆驼,夜晚露宿,骆驼在帐篷外,先是伸进一只鼻子,后来,整个身子进来了,后来,它把主人赶出去了。

儒学在叔孙通手里,借用刘邦的汉宫平台,第一回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其身份、作用,是纯粹工具性的,跟一台戏班子并没有太大不同。随后,儒学渐渐展现它的政治潜能和天赋,由工具向实体进化,坐稳了在皇宫的嘉宾席,成为固定不变的嘉宾兼主持人。随着儒学本体性的确立、强化、固化,儒学理所当然地成为皇家社稷——也就是现在某些人眼里的中国——文化认识、鉴别的底本校正器。

从此,儒学,拥有了早年那帮一母同出兄弟难以望其项背的特殊身份,——中华文化唯一垄断代理商和经销商。

这是个中介性的角色。

一切文明体的出现、建立、存续,都是中介性的——相对于人类主体而言。这些文明体包括政治、社会、经济、军事、文化领域,诸如政权,国家,城市,宗教组织,企业联盟,军事团体,形形色色实体化的意识形态,包括爱情婚姻家庭。人们出于安全、效率、便利、享受、发展、理想,创立、维系它们,是为了生活得更好。它们既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自然积累,又构成制约、影响人类生存、发展的重要因素。服务于人类,或者说,造福于人类,本应是这些文明体的天职所在,是一切文明体正当性的根源。

早在春秋时期,中国即已涌现大量以下思想话语:

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左传庄公三十二年》)

宋司马子鱼:祭祀以为人也。(《左传僖公十九年》)

邾子曰: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左传文公十三年》)

…………

清清楚楚表明了文明体与人之间,应当而正常的关系;但这种关系,秦汉以后,以超强的暴力方式,被彻头彻尾地颠覆,首脚倒置了。

那头阿拉伯骆驼,本来只是服务旅人的座骑、脚力,却以一种精细、阴险的智慧,一点一滴实现了主仆异位。

儒学,也像是这头阿拉伯的骆驼,至今,依然占据着中华文化的帐篷,像个衰败却威仪不减的主人。而那真正的主人,倒需要诚惶诚恐,满怀敬畏地接受它的教诲和指引。

这份教诲和指引,却不是免费的午餐。

经济学上有条规则与箴言:交易是需要成本的。文明的形成,文化的创立,同样需要成本;这成本并非仅指物质消耗,还在于抽象价值的牺牲与付出。中国历史上几个短暂繁荣的社会局面,其实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的,多方面的,至今仍在赎还,并将继续赎还的代价。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在今天旅人游客的喧闹声中,在啧啧欣赏、赞叹文明遗迹的同时,那曾经付出的代价,血与火与泪的代价,沉默的代价,精神与人性的代价,不知不觉已淡忘如洗。

这其中,儒学与有力焉,享有其成。

到如今,儒学,依然,俨然像是一名园林管理处的管理员(官之一种);如果我们要想走入中华传统文化的苗圃、花径,我们就得在它手上购买门票。似乎我们只有通过它,才能获取我们想要的东西。

还记得程氏子弟,章太炎笔下“自尊自大”的伊川程颐,那句沾满山大王唾沫口吻的豪言么:欲趋道,非儒者之学不可!

这就是儒家理学,舍我其谁的自信。

——莫非我们真得借助程颐先生的唾沫,方能翻开中华传统文化的书页?我们非得戴上一副“儒家”牌眼镜,才能进入中华传统文化的影院,欣赏一幕幕精彩、生动的中华历史文明吗?

我们的回答:不是这样的。

我们不认为,儒学,是中华传统文化唯一的巡航路线。

我们不认为,中华传统文化,是儒家码头的私货堆栈。

我们也不认为,儒学天然具有中华传统文化永久代理商的资格。

恰恰相反,我们认为,正是儒学自以为是、不知所谓的酸腐、烘臭,阻隔了有心亲近中华传统文化人们的脚步;让人一见,即掉头而走。儒学自身的腐败,溃烂,早已祸及整个一直被它死死纠缠、拽住的中华传统文化(马克思在《资本论》序言中说过,死的抓住了活的),使整个中华传统文明阻滞、混茫在新旧世纪的交接点,陷进了迷茫、痛楚、撕裂的历史沼泽地。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儒学不死,国学永无复兴之日。儒学,已成为中华传统文化复兴的纠结所在,成为国学复兴的最大障碍。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摈弃儒学中介,废弃儒学对于中华传统文化垄断控制式认识论(儒学的阴魂不散,全仗于此),以平实、开放、好奇、尊重的心情,直接面对中华文明史,面对一个个生动、真实、丰富多彩的本体存在,重新加以阐释和解读。重新检视,无论是历史,哲学,还是诗歌、文学、音乐、艺术、宗教,还有种种曾被以各种借口湮没、扼制的民风民俗,发掘它们和我们时代的关联与价值。检讨中华民族因儒学而压抑、丧失的**与想象力。让三皇五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让晏孔孟荀,老墨庄韩,全都恢复他们本真的面孔和精神,焕发出新异动人的光彩。让那些曾经被迫隐姓埋名的人与事,让那些值得我们记忆和纪念的默默无闻之人,重新站到历史的黑板桌前。让屈原到王国维的历史,回复到它们本来的样子;将蒙在中华文明美味汤面上的儒学油垢,一撇而尽。
让被儒学油毡布蒙盖的中华传统文化,让每一个独立、真实的生命体,直接照射在二十一世纪的阳光下。



五、结语



——虽说浸透了政治水分,散发着浓烈的政治气息,儒学本身,毕竟不是完整的政治实体;但尽管不是完整的政治实体,却不妨碍以另一个政治实体,来参照它的生存规律;比如,欧洲历史上的神圣罗马帝国。这好比儒学,从来就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儒教(宗教的教,非教育的教),但却不妨从宗教的视角,无论是佛教的,还是基督教的,来参照它名下所包裹的人与事。这跟我们并不生活在电影、电视剧里,却不妨用电影、电视的方式,来打量我们的生活一样。

——儒学与神圣罗马帝国,有一个共同特点,也是它们最大的特点:名不副实。儒学的名不副实在于,作为一条始终处于强烈充血状态的道德海绵体,它的历史,由头到尾,写满了不道德的故事。至于神圣罗马帝国,伏尔泰那句名言,说得简洁到位:既不神圣,也非罗马,更不是帝国。

——稀奇古怪的神圣罗马帝国在欧洲延续了近千年,不仅大大滞缓了德国由封建社会迈向资本主义,而且,使德国最终的这一历史转捩,付出了比英、法沉重得多的代价。德国日后成为两次世界大战的肇始国,不能说跟其身上浓厚的封建阴影,跟这段漫长而荒唐的神圣罗马帝国无关。

——儒学在中国绵延两千年,别的不说,单说中国历次遭遇的外患、国难,偌大帝国瞬间崩塌,几千万,几亿的人口大国,面对总数往往不及百万,甚至不足万余的敌国兵士,竟屡屡,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终因寡不敌众”的历史字样!我不知道,这跟儒学有没有关。

——梁启超在《儒家哲学》里说:中国专重人与人的关系。中国一切学问,无论那一时代,那一宗派,其趋向皆在此一点,尤以儒家为最博深切明。呜呼!好个专重人与人的关系!重出个什么结果?重出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重出厚黑学、潜规则,高深莫测,举世难与比肩。重出一盘散沙,非外难当头则自相残杀。

——还是斯人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借用佛家“生、住、异、灭”说,形容社会思潮的兴起奄灭之流变,谓“旧思潮经全盛之后,如果之极熟而致烂,如血之凝固而成瘀……”,“凡一学派当全盛之后,社会中希附末光者日众,陈陈相因,固已可厌。其时此派中精要之义,则先辈已浚发无余。承其流者,不过捃摭末节以弄诡辩”。任公真是心肠柔婉的良善之人,血之凝固而成瘀,真是说得太“发乎情而止乎礼”了,其实说破了,不就是败血症嘛。看来,说儒学根基,核心,脊骨云云,都还不过是皮外伤、心外科之属,远不如说败血症引发全身机能的败坏来得直接明了。

——高速变化的时代,正将中国,连同世界,带向一个道德事故频发地带。儒学,一以贯之以道德专业户自居的儒学,从空气中嗅到了阵阵传来的熟悉的气息,机遇的季节又来了。叔孙通对刘邦说,“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精辟!不愧为开山大儒。可若追问一句,您守住了么?怕剩只有赧颜!说是守,其实不过是捂,捂个最多三两百年,甚至三几十年,就来一次清总账的“天崩地解”。是的,群居社会需要道德,就像人要喝水,车要耗油,这不用您教我。可我就非得用您“儒家”牌汽油么?尽管您那说明书倒确实写得挺漂亮,可管用么?加得时候,挺像回事;一上路,就不灵了。——你们家人自己说过,“后儒所论,唯深山独处,乃可行之;城居郭聚,有室有家,必不能也”(《费氏遗书弘道书》卷中)——你看,要深山独处,否则,必不能也。这我哪还敢用?
——以为抱出一捆自己半通不懂的《十三经》,就可以在当今这个“道德沦丧”的时代,耍弄“道济天下之溺”的把戏,这是儒学在21世纪的新版黄粱美梦。历史规律早已显示,道德之痒,决非道德之挠可以解决。与其相信什么装神弄鬼,不着调的《十三经》,不如把目光投向那些为这个国家,正以汗水、生命奉献的无名氏们,那些农民工,农民,打工者,从商者,科技人员,公务员,领导者,那些单纯的大学生,尽管各个群体难免泥沙俱下,龙蛇混杂,但他们,是中国道德内涵真正的创立者;他们的劳动方式,生活方式,情感倾向,是中国现在及未来,源源不断的道德原材料与基石。而他们,也一直以自己最质朴的人性与良知,书写着本民族永续不辍、感人肺腑,感天动地的道德范本。

——但儒学,贪天之功以为己有,总想把这一切,都归之于自己的教化。似乎若不是儒学的及时出现,中国人必定还在茹毛饮血;万一儒学一不小心呜呼哀哉了,中国又得退回到茹毛饮血。真是何其岌岌乎若不可须臾失之!只是不知,在地球别的地方,在另一个时代,古希腊,中南美,北非,澳大利亚,英伦三岛,不幸未能沾承儒学教泽的夷居之地,这人是怎么活过来的;没有三纲五常,竟然也可以活得快乐!自在!其乐也融融!

算了,不说了。说够了,也说累了。唱了半天,还是唱不干净这城市的痛苦。这是崔健《北京故事》里的话;写了这么长,还是写不干净儒学的废气。已矣哉!就此歇手吧。忽然想起报上看到过的一个标题,正好移将过来,作为本文的结语。

——那标题一想起来,就让人忍不住的莞尔——原标题是这样的:儒学是门美好的学问,不能把它交到ххх这种人手里。我改了几个字,重新装修为:
中华传统文化是辉煌悠久、伟大深厚的文化,不能把它交到儒学这种东西手里。
作者: 六柳    时间: 2007-6-9 10:00
......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10 06:05
原帖由 芦苇笛 于 2007-6-2 20:29 发表
看了两个小时,终于读完,
对于你的文风很欣赏,
提到的芦苇笛正巧是我的名字:D
从小生活在城里,
却对乡村生活有一种熟悉与向往,
于你的文字中我觉到自己生命的新机.




愿你开心。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因为你我高二班主任的妹妹。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6-10 09:49
这个活死人
这都不会
当然叫人家师姑!
作者: 芦苇笛    时间: 2007-6-10 22:50
何用如此客气,都是同龄人,
也算有缘吧,世界其实并不大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11 01:25
原帖由 芦苇笛 于 2007-6-10 22:50 发表
何用如此客气,都是同龄人,
也算有缘吧,世界其实并不大



师姑学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作者: 小青菜    时间: 2007-6-11 02:28
苍天之下,厚土之上,竟有如此奇人异士、文人墨客!讥讽于谈笑间,笑骂于无形中,层次之高,境界之深,非我等所能匹及,偶像啊!!!仿高人此文,照作一篇,以表仰慕之情。。。
作者: 夸父    时间: 2007-6-11 11:46
又缺课。
作者: 芦苇笛    时间: 2007-6-11 23:14
呵呵,你真有趣。。。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13 18:10
六月九日
   
不眠数夜,终于改定《人生乐事》40篇。
杜拉斯说:“写作,是一种慢性自杀。”人活着,便是走向死亡,我岂又在乎喝下这毒药呢?至少,它能拓下我生命的痕迹,不管是野草迷漫,松间流泉,不管是一路泥淖,絮飞如雪,还是命若夕颜,生如夏花,我都会在纸上画个明月,自斟自酌,顾影自怜。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这般体贴?



六月十日
     
或许是寂寞了,帘外的鸟声也觉哀怜。烟是寂寞的伴侣,从盒里抽出一颗,在手背顿下,叼在嘴角,将心事在指间点燃……
晚上去DX讲国学,归而诵《童蒙止观》,心境突地澄明。
佛子非禅即诵,就是说除了坐禅,就是诵经了。
世人多笑老太婆念经有嘴无心,实是不明诵经法要。
大抵诵经的方法有两种:
一种是不求解,只一路诵下去,即陶渊明的“读书不求甚解”之法,这读的速度,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总之要心平气和,口诵心听,让经文的每个字,每句话都从心里缓缓流过,如同呼吸,这样不用10分钟,你就能体会“喉中甘露涓涓润,口内醍醐滴滴凉”的清境;
还有一种是边诵边想,即便你身口意合,也很伤神,如果只图加深印象,有助理解,何必要如此出气伤神呢?默读冥悟即可。可惜世人都重后者,一叹。


六月一一日

晚上和焙文、小吕等在万圣对面吃上海菜,口味尚可。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后无路可走。
王子娶了公主是童话的结局,但不是最后的许诺。
爱情,自由,哪个更重要?
爱情会干扰自由,或许是因为简单的情欲吧。
很多人愿意为爱失去自由,小女人情怀固然无可厚非,但好多大老爷们整天叫嚷孤独,那不正是驴子渴望马轭的哀鸣吗?
萨特这么诠释爱情:“人的本质是自己选择的,选择以自由为前提,人被判定为自由,必须独自承担选择的后果。”
涓生,子君,柏拉图式的爱情。
——导致两个结果:疏离的人际关系和自主性的丧失。
——婚恋就是自由的对立物。
——我不知道自由和自我的分别,也就不清楚爱情如何在平淡的婚姻中湮灭,自由如何在真挚的爱情中崩塌。
这湮灭和崩塌是自然而然的吗?
孤独者渴望伴侣,是否随着伴侣的入侵,自由就烟消云散?
这些人们嘴里的必然对立与现实中的偶然和谐,到底有怎样的玄机?
是我们想太多,还是生活原本如此。
   

六月一二日

三餐有小沈提示,生活渐有规律。
读安德烈•博福尔1963年版《战略入门》竟日,拟作一论文。
这本书主要探讨战略的内容、分类、原则和运用等问题。他认为,战略是“两个对立意志使用力量解决其争执时所用的辩证法艺术”。这里的“力量”包括政治、外交、经济、心理等各种力量。他十分推崇“间接战略”,即“使用军事胜利以外方式取得某一结果”。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6-13 18:12

作者: 归于宁静    时间: 2007-6-13 19:37
人生百味啊
作者: jimmy_z    时间: 2007-6-13 20:16
喜欢这样的文字
作者: ketty7200    时间: 2007-6-13 22:30
看着头晕,可是有忍不住不看~
谁让大蒜写得好呢?
作者: 安琪儿    时间: 2007-6-14 00:43
看了大蒜的东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22 00:14
六月二十二日


       好久没有更新日志了,不是我偷懒,只因这几天我心情比较灰暗,我不想让灰暗毒害别人,所以一直在迟疑该不该发的问题。晚上和朋友喝酒,晕忽忽的,似腾云驾雾,但也总算回家了。和几个朋友通了电话,而我更关心小沈,不知她现在回家没有?小沈是个可爱的女孩,平时可能娇滴滴的,在内心却很沉重。我自知无力安慰人,但希望她也能快乐。
作者: 不惑大师    时间: 2007-6-22 00:29
文字里闻不到酒味吖
作者: 小青菜    时间: 2007-6-22 00:47
看不懂也顶。小沈是不是叫做沈凌。我认识的。特可爱。
作者: 归于宁静    时间: 2007-6-24 15:01
看看。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24 15:04
文苑不再发文章,未僧日志移至此

http://www.317200.net/?236

2007-06-24 02:47:47 / 个人分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研读笔记

   

     这几天变故不断,人心思乱,徒增不少麻烦,还是少说话,且谈风月为宜。今儿重新制定了研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计划,比较前两次,这次以研究为主,主要在勾勒马恩学说的演化轨迹。现在学界吃马恩饭的以数百万计,但真懂马克思,或通读马恩著作,却鲜有其人,多半是自欺欺人之谈,或别有用心。方才读《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我认为此文写作与《神圣家族》有关,而并非《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写作提纲,文中所指“哲学”,乃当时德国独特的具体的思想形态,即鲍威尔、费尔巴哈等以观念解释和构建世界的德国青年黑格尔派哲学。




2007-06-24 16:11:41 / 个人分类:提前写的自传

    春节时,给自己卜过一卦,卦意说上半年碌碌于事,终究无成,以过去几月核之,一一应验。
    论年纪也算老大不小了,因此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催促我考虑女朋友,我都含糊其词,不敢遽定。过去几段酸甜参杂的恋爱,让我对感情有了莫名的恐惧。我不害怕孤独,但我不能接受相伴左右的人竟然漠视你的想法,思索,还有追求。精神的隔阂是难以肉体替代。
    很多人为我谋划出路,计算前途,我感谢他们的好意。他们大抵希望我呼风唤雨,左手拿钱,右手握权,可惜我志不在此,当然也不希望“她”对我有过高的企望,把我当成“她”梦想的实践者,倘若“她”与我做一梦,自当例外。
    我曾迷惑过,对于未来我并不自信反而抱有极大的恐惧,这恐惧源于生命有时而宇宙无尽,还有现实社会导致人的异化。我自知无力改变世界,但深信思想的力量,所以选择撰述之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自警。这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可笑,不自量力,都随他吧,我行我道,生死以之。
    倘若真的结婚,我肯定不是好丈夫,生活枯板,不哄不骗,五体不勤,不治生产,只会坐守书房一角,把弄琴棋笔墨。倘若要我营营于名,汲汲于利,不如杀了我吧。
    我不想再伤害女子,故不考虑结婚,但有愿意让我伤害的同梦者,还是可以考虑。
    1866年8月,马克思在给拉法格的信中说:“我已经把我的全部财产献给了革命斗争。我对此一点不感到懊悔。相反地,要是我重新开始生命的历程,我仍然会这样做,只是我不再结婚了。”这句话被很多人理解为马克思后悔与燕妮结婚。是啊!的确是后悔,却不是低庸者所能理解的后悔。
     从今以后,不再困于私情,扰于私爱,也不再写诗,立此存照。
作者: ccsky    时间: 2007-6-24 21:06
貌似蒜兄 已经长大  恭喜恭喜 !
作者: 六柳    时间: 2007-6-24 23:01
沈文婷,是个菜女。。。
作者: 褚留香    时间: 2007-6-25 08:22
后司MM伤心一片。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27 03:17
原帖由 六柳 于 2007-6-24 23:01 发表
沈文婷,是个菜女。。。



乱套用。
作者: 褚留香    时间: 2007-6-27 09:16
继续,很久没更新了
作者: 华顶归云    时间: 2007-7-6 14:18
呵呵,看明白了,这后生是动物园里的长颈鹿,脖子老长,探出很高,脚下却不能走出来。
作者: 皇都老人    时间: 2007-7-6 14:47
楼主有心人
作者: abracadabra    时间: 2007-7-13 10:56
据我了解,马克思大人貌似有长期外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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